罗雄飞教授于《当代经济研究》2014年第11期发表《论〈资本论〉“终篇”的逻辑地位》一文,提出与我商榷(以下该文简称为《商榷》)。其本意是论证“终篇”的逻辑地位,但不仅根本没有说清楚,而且将终篇体现的“起点与终点”、“批判与创建”、“历史与逻辑”等三个“统一”都对立起来,完全背离了《资本论》的原意,完全不了解《资本论》终篇的完整性、创新性、历史性。
一、完整性
二十七年前,作者就论证过《资本论》终篇的完整性,有终点范畴,后来又有两本专着[2]对该论题进行了详细论证。为了说明问题,这里简要概述如下:
从字面看,这个第七篇即终篇的五章似乎不能形成完整的论述,而且还没有写完。但是,恩格斯在第三卷序言中指出,该卷是“理论部分的终结”,且“第七篇的手稿是完整的”.很显然,终篇是以“完整”的论述来实现这个“终结”的。马克思在完成了《资本论》全部手稿之后说:它是“一个艺术的整体”,[4]其“结构,整个的内部联系是德国科学的辉煌成就”.可见,《资本论》是有终点的,而且起点和终点是呼应的,否则,就谈不上是艺术的整体和完整的结构。
既然终篇是完整的,那么各章之间就有内在的联系。第48章主要研究可变资本和剩余价值(v和m)在社会表面上的颠倒表现:工资、利息(利润)、地租这些收入形式不同于“资本收入”的“日常生活中所说的收入”.第49章,主要阐明社会总资本的不变资本部分(c,下同)有固定的量的界限,不能被分解为工资、利息(利润)、地租分配给三个阶级。第50章,综合上两章,说明年价值产品的绝对界限不因各种收入分割比例的变化而变化,[3]而且从较长时期来看,这些界限都不会改变。因此,这些收入决不能扩大到连c---在社会表面上表现为“资本收入”---也包括在内,由此说明年产品总价值不能由收入决定。也就是说,第50章涉及的是(c + v + m)即资产阶级财富总体。在第51章,马克思的分析进入更深的层次。他指出:资产阶级财富的生产过程,“不仅生产出物质的产品,而且不断地再生产出产品在其中生产出来的那种生产关系,因而也不断地再生产出相应的分配关系。”
在揭示了这些关系的历史性质之后,马克思又指出:生产资产阶级财富的特殊社会形式“达到一定的成熟阶段就会被抛弃,并让位给较高级的形式”.由此观之,这四章的论述归根到底都是围绕总体对象而展开的,所以是一个不能分割的整体。而且,这个总体已经“不是一个浑沌的关于整体的表象,而是一个具有许多规定和关系的丰富的总体了”,[6]它比第一、二卷末篇研究社会总资本更为具体,是整体的资本运动的具体形式。
诚然,第三卷第52章只有一个开头,但这并意味着全书没有完成。作者在前文提到的两本书中已经论证,这是与资本运动这个逻辑圆圈衔接的另一个逻辑圆圈的起点。相对于整体性,完整性更能体现终篇的特征。因为整体的东西未必全部都完整,而完整则意味着完全的整体。终篇的这种完整性能更好地体现全书结构的完整性,决定了它在全书中的地位,即全面体现全书是一个“艺术的整体”,并开启新的逻辑圆圈。
首先,它体现了起点范畴与终点范畴的整体关系。《资本论》开篇第一句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占统治地位的社会的财富,表现为庞大的商品堆积',单个的商品表现为这种财富的元素形式。”起点从资产阶级财富总体的元素形式开始,而终篇回归的是资产阶级财富总体的社会表象,这表明马克思的研究对象始终如一,是回归起点而又高于起点,形成一个大的逻辑圆圈。
在马克思的理论逻辑中,起点范畴作为总体对象的细胞,包含着整体对象的复杂性规定的萌芽。他说:“最简单的商品形式……就包含着萌芽状态中的劳动产品和一切资产阶级形式的全部秘密”.诚然,终点范畴并不是重述这些复杂的规定,但它将这些复杂的内在规定包含在内,并着重阐明它们的社会表象。它已经展开,已经具体化,所以不是简单重复,而是包含和超越。例如,起点充分论证的劳动与价值创造的关系,在终篇是作为基本内核包含的,但它还进一步阐明,劳动创造价值的内在规定,在社会表面上会颠倒表现为劳动、资本、土地共同决定价值,并且在批判这个“三位一体公式”的极度神秘化的同时,说明其在未来社会不再存在。这就既延续和发展了《资本论》开篇对商品拜物教性质的分析批判,使起点的批判与终点的批判一脉相承,又将这种批判与全书的目的联系起来,展现了更为具体的历史趋势。
其次,它体现着终篇与第一、二卷末篇的整体关系。无论是第一、二卷末篇,还是终篇,研究对象都是社会总资本,并且这三篇都分别从不同的角度阐明了资本运动的历史趋势。这不是异曲同工,而是同一乐章的三部曲,而且论证是逐步具体化的。当然,研究角度和研究条件各不相同。在辩证的逻辑过程中,后面的研究总是包含了或扬弃了前面的研究。因此,终篇研究的总体分配已经包含着总体对象的生产和流通。在这里,马克思没有复述前面的研究,而是在收入的形式上,研究社会总资本总体分配的内在规定在社会表面上的表现,即在此基础上来研究总分配的社会表象,结合c、v和m的社会表象来说明总体对象的再生产,包含扩大再生产。因为在社会表象上,v和m表现为工资、利息(利润)、地租,并全都进一步转形表现为收入,而c部分无论在简单再生产或扩大再生产中,都因为在不同资本家手中的转手、流回也都转形表现为收入。这样,终篇的论述就将前两卷末篇的研究结果与流通造成的假象结合起来,阐明它们如何因竞争以及在资本家意识中的转形而颠倒地表现出来。由此我们发现,资产阶级财富总体的社会表象在理论上的表现即终点范畴应该就是收入。这样看来,终篇的篇名:“各种收入及其源泉”已经在一定的意义上显示了终点范畴了。
由于在流通和竞争中,在资本家意识中,所有的资本包括c都表现为收入,而且连工资也和利润、利息、地租一样都表现为收入,并且其“源泉”也表现为劳动(指的是具体的有用劳动)、资本和土地,所以,这里说的实际上是对象总体的社会表象。还有,这种完整性还体现着终篇与第三卷的整体关系,体现着对《剩余价值理论》第三册末篇“附录”的继承和发展关系。囿于篇幅,这里不再详谈。
对上述完整性的研究,《商榷》不仅完全回避了,没有进行针对性地分析,而且指责我的“终篇研究”对终篇的整体性研究不足。但是,《商榷》对此却没有相应的分析,并且也没有交代它的作者在什么地方已经提供了别样的值得傲人和凌人的相关研究成果。这样的批评不仅随意、武断,而且根本没有理论底气。
事实上,《商榷》的根本目的并非否定我关于终篇的完整性研究,而是要由此否定《资本论》有终点、起点与终点统一,从而否认《资本论》的完整性。它说:“从马克思本真意义的从抽象上升到具体逻辑思路来看,由于科学认识的进程在客观对象还继续存在的和发展的情况下只可能有中点,而不会有终点,……其知识体系是一个开放体系,因而逻辑终点的观点与科学精神和马克思的独特思维方法是不协调的。”在商榷的作者看来,既然没有终点,就不再有终点与起点的联系了。显然,这是将马克思主义的整体性、开放性与《资本论》的整体性、开放性混淆起来了,将马克思引为自豪的“艺术的整体”当成没有“终点”的结构残缺的东西了。众所周知,马克思有很多重要着作研究的客观对象都是继续发展的,但这些着作都有终点,难道这些完整的研究都与马克思主义的开放体系有矛盾?原来,在《商榷》的作者看来,只有坚持说马克思的全部研究都是未完成的、没有终点的,才是坚持马克思主义的开放性。显然,这种批评逻辑不仅荒唐,而且是打着“维护”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整体性的旗号来否定《资本论》的完整性、有终点,更突显《商榷》一文的作者根本不了解《资本论》及终篇的完整逻辑,也对我的全面论证感到不理解。这显然不是在与我商榷,而是在用他自定标准的“马克思主义开放性”与马克思所有完整的、有终点的着作商榷。《商榷》完全误解了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方法,他不懂得马克思研究的是现实的、时空确定的典型对象。马克思说过:“这种思索是从事后开始的,就是说,是从发展过程的完成的结果开始的。”所谓的“事后”,即对象“发展过程的完成结果”,即他所处时代的已经成熟而典型化的资本运动。对此,当然可以创造出“一个艺术的整体”,而有理论终点,形成一个辩证的逻辑圆圈,并且从第52章开始,《资本论》又导出另一个以阶级为起点的逻辑圆圈。
由于不懂得这种辩证的发展,《商榷》竟然否认《资本论》有逻辑终点,从而否认它的整体性。
二、创新性
终篇的批判不仅仅是政治经济学批判的集成,与此同时进行的还有重大的建树、创新,这形成了马克思理论创新的重要范式和组成部分,正所谓“破字当头,立在其中”.马克思说:“我要批判,我也要建设。”在终篇,批判对建树发挥着令一般人意想不到的极其重要的作用。
在《资本论》中,批判的对象有两大类,一类是异己的,即资本运动及整个资本主义制度、资产阶级学者的理论;一类是自我的,是马克思处理思想材料的特殊方法,它一方面是在反映对象不同侧面的过程中所表现的理论规定的发展,另一方面是用逻辑阶段的上升来表现对象历史发展中的阶段性超越。囿于篇幅,本文主要指第一类批判。
在终篇,批判导致的创新有两种类型:其一,是批判资本某种特性的场合预示未来社会的相关规定,如“因此,资本……会导致这样一个阶段,在这个阶段上,社会上的一部分人靠牺牲另一部分人来强制和垄断社会发展(包括这种发展的物质方面和精神方面的利益)的现象将会消灭;”在第49章提出:“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消灭之后,……通常由直接生产者消费的部分,不再限于它目前的最低水平。……”其二,是由批判庸俗经济学而触及某种社会表象而将它与内在规定联系起来,阐明前者是后者的颠倒表现。终篇一方面批判“萨伊公式”将过程的本质规定完全掩盖并颠倒了,表现的是“消灭了整个内部联系”的社会表象;另一方面又论证,这种社会表象产生于流通和竞争中,只要流通和竞争存在一天,这种表象就会持续地出现,“因为资本主义生产的内在规律在竞争中是以颠倒的形式表现出来的。”正是发现这种表象与内在规定的特别联系,他才阐明它是后者在社会表面上、在流通中、在资本家意识中的必然的颠倒表现。这样,他就顺理成章地解决了内在规定的社会表现问题。辩证的逻辑认为,本质一定要表现出来,但不直接表现,并且往往颠倒地表现现象,甚至是假象。所以“假象的东西是本质的一个规定,……本质具有某种假象。”马克思不仅透过表象揭示其内含的本质,还进一步阐明本质如何被颠倒地表现。这与单向的透过现象揭示本质的科学研究不同,比它彻底。而“理论只要彻底,就能说服人”.通过批判,他抓住了“收入”这一社会表象,从而顺理成章地阐明了原先已经揭示的内在规定性如何在社会表面上表现的问题。这样一来,马克思的研究不仅由表及里,还由里及表,完整地再现了客观对象。这是研究范式的重大创新,也导致理论的重大创新。由是,《资本论》的几个基本理论,劳动价值论、资本理论、经济行为理论等,都由此实现内在规定与外在表现的统一,从而臻于具体化。
但是,《商榷》却否认终篇的创新。它认为:“对于客观对象的科学认识进程,在它退出历史视野之前,只能暂时停留在一个中点,但是,理论的批判却需要一个总结。终篇只能是这样的总结。”在它看来,终篇只是“批判”的总结,没有“认识进程”的总结,更没有创新。它还认为,《资本论》的“科学认识进程”最终要随着资本主义一起“退出历史视野”.因为没有其他的视野了,并且不包含唯物主义历史观、科学方法论和关于一般过程的研究,当然无需、也不能由后人继承和发展了。这样的立论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商榷》一方面说“在马克思那里,正面的叙述和理论批判是不能决然分开的”;另一方面又质疑这种做法,说马克思“是花了很大功夫才将两者相对分离开来的”.显然,这实际上是在批评马克思陷于自相矛盾之中,但对此却没有任何论证。它引用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的话:“把仅仅针对思辨的批判同针对不同材料的批判混在一起,十分不妥,这会妨碍阐述,增加理解的困难”,[10]来说明正面叙述和理论批判要“相对分离开来”.据此,它判断马克思的“实证研究使他陷入理论批判与客观对象的认识进程交织在一起的困境”,并且“总是陷入这种困境”.所谓“总是”,就是始终如此。这样评价马克思,表现的是什么样的情态,以及对《资本论》的认知水平,人们会有客观评判的。
《商榷》还进一步断定“马克思之所以总是陷入这种困境,是因为他总是结合唯物史观来研究特定问题”.这样看来,它的错误就不是可以原谅的了。首先,它认为批判与叙述、创新如果没有相对分开就会“陷入困境”,但对什么样的困境、为什么以及对整个科学体系会产生什么样的不良影响等必须论证的问题却完全回避了。其次,它引用马克思1844年的话来批评马克思政治经济学已经科学化之后的着作“陷入”批判与叙述(不是创新)交织的“困境”,其真实用意是在说马克思已倒退到1844年以前了。这是用抽象肯定1844年的马克思来具体否定1863年后写《资本论》第三手稿的马克思。再次,它所据的这句话,讲的都是批判,并没有将叙述与批判对立起来的意思。它是用自设的“客观对象的认识进程”来篡改马克思所说的“针对不同材料的批判”,所以,这样引用是牛头不对马嘴。最后,它认定马克思“总是陷入……困境”的原因是“总是结合唯物史观来研究特定问题”.看来,它是坚决反对“总是结合唯物史观来研究特定问题”的。但是,在坚持马克思主义的人看来,很难设想不“结合唯物史观来研究特定问题”不会总是“陷入困境”.《商榷》还进一步“揭示”了马克思“总是陷入困境”的另一个更大的根本性缺陷:“对于唯物史观,马克思只是给出一个结论性的东西,在他的着作中,还没有系统论证,思想还处于零散状态。……这大概是《资本论》最后一章处于中断状态的深层原因。”它还更直白地说,之所以这样,是因为马克思当时还没有开始进行在“晚年对历史学和人类学”的研究。在它看来,既然马克思的晚年之前唯物史观还是“零散状态”的,在没有先写一部唯物史观之前,《资本论》是难以写完整的,他的其他研究也必定是先天不足、基础不牢的。
我们看到过不同阵营对马克思的种种批评,但这样的入骨的并且非善意的批评还真是首次。由于不能理解批判与创新的统一,《商榷》对终篇的政治经济学批判的理解还存在着多重的错误。
首先,它不知道批判“萨伊公式”与创新的关系,所以断定:“终篇的内容直接批判斯密教条”.但是,不仅第48章以“三位一体的公式”为标题,整章都在批判这个“公式”,而且后续几章的矛头也没有离开这个“萨伊公式”.第49章也是由对“公式”的批判导出到对“斯密教条”的批判,并非“直接批判斯密教条”.更为重要的是,马克思认为:在“经济三位一体中,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神秘化,社会关系的物化,物质的生产关系和它们的历史社会规定性的直接融合已经完成:这是一个着了魔的、颠倒的、倒立着的世界。”[3]在这方面,它的庸俗性是“斯密教条”的二次方、三次方。《商榷》研究终篇,作者竟然没读懂,更未弄清马克思批判的重点和意蕴。《商榷》还断章取义地说:“马克思认定庸俗经济学是亚当·斯密创始的”,认为“斯密教条”“为庸俗经济学打开了方便之门”.但是,查看原文就可发现,马克思是说,“庸俗经济学的特征”是斯密创始的,并且指的是后者的价值理论不彻底。显然,“庸俗经济学的特征”与庸俗经济学是不能等同的,其“特征”为“庸俗经济学打开了方便之门”与“创始庸俗经济学”根本不是一回事。可见,《商榷》不仅将自己的错误理解强加在马克思头上,而且也将斯密赶到庸俗经济学那里去了。
其次,《商榷》认为,终篇的批判是“抽象的批判”.怎样“抽象”?怎样才是具体和详尽,作者既不敢明说,更没有经过任何论证。且不说它是否有资格这样批评马克思,仅就《资本论》终篇的实际来看,情况根本不是这样。可见它根本不理解,或者说,是终篇详尽、深刻而又有些艰深的批判将它难住了,并将它当成“抽象”的东西了。实际上,终篇对“萨伊公式”的批判是十分具体到位的:从分析它的结构错误、内容错误,进而分析其理论依据的错误,并由此溯及其理论渊源---“斯密教条”,再分析其产生的客观条件,最后分析其历史观的错误,四章面面俱到、环环相扣。
最后,《商榷》为了否定我关于终篇“批判与创新统一”的论证,不惜故意割裂终篇的这一特征,甚至犯了诸多不该犯的原则性错误。一是用《国民经济学》取代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批判的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像避讳帝王名讳一样,用中性的“国民”来避“资产阶级”之讳。这是否向资产阶级示好,不得而知。实际上,在经济学史上,国民经济学是德国人对英国人和法国人称作政治经济学的资产阶级经济学的概念。马克思在三卷《资本论》中也只在不多几处引用时涉及这个名词,而大量都是使用资产阶级经济学这个词。按照《商榷》的这种说法,现在的《西方经济学》似乎应该用《国民经济学》来表述,以免引起人们的阶级敏感。二是公开宣示对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的不满,说他有“对理论批判的偏好”,并且因此犯了很大的错误:“在《序言》中竟然把《导言》说成是手稿正要证明的结论。将这篇导言的内容简单地归结为对国民经济学思维方式的批判和崭新政治经济学方法的阐明。”这不是在嘲笑马克思连自己撰写的导言都概括不清楚吗?正是出于这种揭露“马克思错误偏好”的偏好,使它产生一种凌驾于马克思之上的错觉和满足。这种致命的错误和狂妄决定它不可能真正理解马克思的着作,更难以意识到马克思当时还没有完成的手稿内容后来会发生计划的调整,而与后面的《资本论》及其手稿有所不同。
三、历史性
逻辑与历史相统一是马克思理论很重要的方法之一。这一方法的改造和运用在《政治经济学批判》第一分册就已经充分显露。对此,恩格斯在对它的书评中有专门的总结和评论。他指出,单单由于马克思的这种唯物主义“历史观,也就为逻辑方法提供了一个出发点”,接着又说:“马克思对于政治经济学的批判就是以这个方法作基础的,这个方法的制定,在我们看来是一个其意义不亚于唯物主义基本观点的成果。”显然,这里指的方法,应该就是马克思建立在唯物主义基础上的逻辑与历史统一的方法。恩格斯进一步说:“实际上这种方式无非是历史的方式,不过摆脱了历史的形式以及起扰乱作用的偶然性而已。历史从哪里开始,思想进程也应当从哪里开始,而思想进程的进一步发展不过是历史过程在抽象的、理论上前后一贯的形式上的反映;这种反映是经过修正的,然而是按照现实的历史过程本身的规律修正的,这时,每一个要素可以在它完全成熟而具有典型性的发展点上加以考察。”
不仅如此,恩格斯又指出:“采用这个方法时,逻辑的发展完全不必限于纯抽象的领域。相反,它需要历史的例证,需要不断接触现实。……有的指出各个社会发展阶段上的现实历史进程,有的指出经济文献”.据此,联系《政治经济学批判》第一分册和《资本论》,我们应该意识到,以商品为起点范畴,正是“历史从哪里开始”的理论反映。后来,恩格斯还把“马克思的从商品到资本的发展同黑格尔的从存在到本质的发展做一比较”,指出前者是“具体的发展,正如现实中所发生的那样,”这意味着从商品开始,具有丰富的历史感与合理的逻辑性。
由于任何历史过程都有形成史和自身的发展史,而这两种历史在典型对象的起点处又存在着直接间接的联系。同样的,任何历史过程也存在着自身的发展史与历史趋势,它们在典型对象的终点处也存在着直接间接的关系。尽管马克思“要研究的是已经形成的、在自身基础上运动的资产阶级社会”,但他仍然要在起点处涉及“现代资本的形成史”,在终点处涉及现代资本发展的历史趋势。换句话说,马克思运用唯物主义历史观考察资本运动,包含着历史的张力:一方面,它“表明必然包含着历史考察之点,也就是说,表明仅仅作为生产过程的历史形式的资产阶级经济,包含着超越自己的、对早先的历史生产方式加以说明之点。……这些方程式会说明在这个制度以前存在的过去。这样,这些启示连同对现代的正确理解,也给我们提供了一把理解过去的钥匙……”.这样的考察当然是安排在起点的,正是在这里,“形成史”的终点与“过程史”的起点可以合理地重合,从而使得起点范畴具有特殊性和一般性,既是特殊的资本运动中的简单商品又是一般的简单商品。另一方面,它“同样会得出预示着生产关系的现代形式被扬弃之点,从而预示着未来的先兆,变易的运动。”
之所以要这样做,因为在“把任何一个社会现象看做处于发展过程中的现象时,在它中间随时都可以看到过去的遗迹、现在的基础和将来的萌芽”.如果说,《资本论》起点贯彻逻辑与历史统一的原则比较好理解,那么在终篇的贯彻却似乎有点令人费解,毕竟马克思考察的资本运动在当时还方兴未艾,远未达到终点。但是,只要联系马克思的研究对象,就可发现理论的终点仍然客观地反映了体现了对象的历史性。虽然马克思要揭示现代社会的经济运动规律,但其典型对象是19世纪中叶英国的资本运动。随着《资本论》对它的理论再现在终篇臻于完成,它作为特定的“发展过程的完成结果”的历史性也有相应的体现。在各章的末尾,都可以看到相关的论述。例如,在第48章,马克思指出:“资本的文明面之一是,它榨取这种剩余劳动的方式和条件,同以前的奴隶制、农奴制等形式相比,都更有利于生产力的发展,有利于社会关系的发展,有利于更高级的新形态的各种要素的创造。”只有在较为发达阶段,这种“文明面”才是比较明确的。
在终篇,还包含着对这种典型对象进一步发展及其历史趋势的反映。马克思在“预示着生产关系的现代形式被扬弃之点”之际,同时还根据社会化大生产以及人的全面发展的客观需要,在各章都在相关的地方预示“未来的先兆”.只要认真研读过《资本论》终篇,这些论述是不应该不感兴趣的,从而其历史性与逻辑性的统一应该是有深刻印象的。但是,“商榷”不仅完全避开,而且连《资本论》历史性反映也当成逻辑性安排:从“马克思独特的思维方法来看,逻辑与历史虽然是相符的,但更多是形式上辩证转换的一致。就实质而言,是不能等同的。”至于为什么只是“形式上的辩证转换”?为什么是“实质不能等同”?《商榷》根本没有给出必要的解释和论证。但是,恩格斯却说:“思想进程的进一步发展不过是历史过程在抽象的、理论上前后一贯的形式上的反映”,[11]是实质上等同而形式上不同,而这一论述是马克思认可的。
《商榷》还断定《资本论》只是逻辑的,不是历史的,它甚至否认起点处马克思所进行的“最简单的商品形式”分析,将它歪曲为“普遍化的商品生产及其交换关系”,直接批评马克思研究的是“在现实和历史中从来没有真正存在过”的东西。它完全不知道后者是流动状态的,“普遍化的”是复杂形态的,不能成为逻辑起点。何况马克思已明确指出:“表现资产阶级财富的第一个范畴就是商品范畴。”说马克思笔下的东西是“历史上从来没有真正存在过”的,不就是说他在“纯粹状态下的考察”没有现实根据了吗?难道“20码麻布=1件上衣”在历史上没存在过吗?难道资本运动不是阶段发展的?难道马克思说商品按照其价值交换和按照其生产价格交换“所要求的发展阶段要低得多”是错误的?《商榷》否定这种考察的历史性,就是否定它的客观性。
《商榷》还有更离谱的看法:“依照马克思独特的方法,从抽象上升到具体,……是从较为抽象的生产交换场景向较为具体的生产交换场景的辩证转化。”“在《资本论》中,三个不同的生产场景具有同时态性和同质性.因为完全普遍化的简单商品生产在历史上是找不到的,它只是发达的资本主义生产的具体一般,是依照形式逻辑在观念上被理解了的资本主义生产一般实在的表现形式。因此,这里的简单商品生产,是以简单商品生产的形式表达着资本主义生产的实质”.看来,《商榷》将一系列错误堆积在一起了。
其一,它虽然没有具体指明“三个不同的生产场景”是什么,但既然是“生产场景”,而且是“发达的资本主义生产一般……表达着资本主义生产的实质”,应该是马克思依次研究的协作、工场手工业、机器大工业这三个不同的发展阶段。显然,说简单协作与机器大工业在19世纪中叶的英国是“同时态”、“同质性”的,简直是闹笑话。怎么论证?其二,说它们都是“在历史上找不到的”“完全普遍化的简单商品生产”,与《资本论》的研究根本不相符。既然“在历史上是找不到的”,马克思如何能将它抽象出来?其三,说“简单商品生产的形式表达着资本主义生产的实质”,是“发达资本主义生产的具体一般”,很显然是将简单与复杂混为一谈,将落后与发达混为一谈,这足以说明它不了解资本主义生产的实质。其四,说马克思“依照形式逻辑在观念上”理解资本主义生产一般实在,这更离奇。难道马克思不是运用高级的唯物主义辩证逻辑?不经过论证就断定马克思只能用相对低级的形式逻辑来处理思想材料,如此立论,如此贬低马克思,这恐怕不是草率,而是轻率甚而武断。更匪夷所思的是,《商榷》甚至还杜撰:“在马克思看来,古典经济学中的渔夫和猎人的关系,就是截止到1857年时最发达的社会关系的特殊表现形式”.仅就这一论断而言,它一方面将李嘉图的非历史观点直接拔高成“最发达的社会关系”的表达,另一方面又将马克思对李嘉图的批评当成错误,同时嘲笑马克思自己也认可这些“渔夫”、“猎人”是当时的资本家了,从而陷于自相矛盾之中。更何况这种说法毫无根据,《商榷》对此也没有任何解释。
总之,这些离奇的评论完全否定了马克思的逻辑与历史相统一科学方法在《资本论》中的运用,否定了恩格斯书评中的经典表述,是对马克思主义理论基本特征的随意否定。
在《商榷》中,还有许多类似的惊人的错误和自以为是的评判,例如“《资本论》的逻辑起点,理应是《资本论》第一卷第一篇所设定的普遍化的商品生产及其交换关系,”这是将复杂的流动性的行为和关系当成起点了;说什么终篇第“48、49、50章大致上与《资本论》一、二、三卷的内容相对应”,但实际上根本对应不了,也无法论证。囿于篇幅限制,这里就不一一指出和评析了。
综上所述,终篇在全书中的地位就是:既标示《资本论》的完成,是其完整性、批判性、创新性、历史性、逻辑性的充分体现,同时又是下一轮逻辑圆圈的起点。我欢迎对我的研究进行有针对性有分析的批评,但不能容忍借此歪曲《资本论》终篇的整体性、创新性和历史性,更不能容忍通过歪曲马克思的重要理论观点来抹黑《资本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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