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摩尔关于反现象保守主义的自我击败论证研究
来源:杂志发表网时间:2015-12-20 所属栏目:中国哲学
对基础信念的确证,历来是知识论基础主义所关注的一个核心问题。 强基础主义认为基础信念对任何人都是自明的、不可错的,例如“我知道自己有一双手”,“我看到眼前有一棵树”等等。 但是这种观点受到了怀疑主义的严重挑战,由此修正后的温和基础主义日渐成为基础主义中的主流,后者对确证基础信念的标准有所降低,也并不排除基础信念的可修正性。 迈克·胡摩尔(Michael Huemer)的现象保守主义(Phenomenal Conservatism)是一种典型的温和基础主义,它的提出本是针对非推论的基础信念的确证,例如直觉,但是在 2007 年的《理解现象保守主义》一文中,胡摩尔认为现象保守主义的基本原则适用于一切信念,并力图证明任何反对现象保守主义的理论都是自我击败的(self-defeat)。 胡摩尔的这一强硬立场引起了众多反响,如果他的论证成立, 那么将是温和基础主义的重大胜利。 但德保罗(Michael Depaul)[1]、迪波(John M. De-poe)[2]、汉娜(Nathan Hanna)[3]等人反对这一论证的有效性,伯格曼(Michael Bergmann)[4]则试图证明外在主义能够与现象保守主义相兼容。 那么何为现象保守主义? 胡摩尔的论证又是怎样的呢? 一、什么是现象保守主义 现象保守主义最初由迈克·胡摩尔在 2001 年的 《怀疑主义与知觉之幕》一书中提出,并在《现象保守主义与内在主义者的直觉》[5]、《理解现象保守主义》等文章中得到进一步的阐述。 现象保守主义的核心主张是:PC 如果某种情况对主体 S 看起来是 P, 那么在缺乏击败者的情况下,S 至少在某种程度上有理由地(确证地)相信 P.[6]“对主体 S 看起来是 P”或“向主体 S 显现为 P”被用来描述一种不同于信念的命题态度或心智状态,可以被称为“显像”(appearance/seeming)①。 “显像” 是现象保守主义的一个基础概念 ,知觉、直觉可以说是显像的典型。 胡摩尔认为(在正常情况下)我们所有的信念都是建立在显像的基础之上,正是由于显像 P 的内容我们才有了相信 P 的理由,不过能够为信念提供理由的显像必须都是清晰的。 在感官经验、直觉、清楚的记忆与内省当中都可以找到显像或“看起来像……”的状态,例如“一个物体看起来像苹果”、“记忆中我早上外出时好像锁门了”、“过马路时我的面前突然(好像)显现出来一辆急驰而过的大汽车”等等。 关于显像的性质,胡摩尔还有一些更细致的说明。 首先,他认为显像不同于信念,因为人们可以有某种显像,却并不相信它,例如:记忆中我早上外出时好像锁门了, 即我拥有一个关于早上锁门的“显像”,但我可能并不完全相信它 ,如果我知道自己的记性一直很差的话。 其次,胡摩尔还区分了“显像”与“形成信念的倾向(inclination)”. 例如在米勒·莱尔错觉中,AB 与 CD 看起来似乎是不等长的,但我们此时并不会具有形成它们是不等长的信念的倾向。 此外在某些特殊情况下,信念的形成并不是建立在事物或情况向我们所显现的样子的基础上,例如在一个正在裁员的公司里,某个员工被叫到老板的办公室时,他可能会形成自己将会得到提升而非解雇的信念,因为他不愿想象自己会失去这份工作。 这属于自我欺骗或一厢情愿(wishful thinking)的情况。 现象保守主义之所以是“保守主义”的,在于它对显像的信任,在于对信念的确证持一种“无罪推定”的态度。 根据 PC,某个信念只要具有相应的显像为基础,并且没有出现相反的证据,就能得到某种程度的确证。 因此与怀疑主义相反,它并不假定每个信念在没有得到充分的确证之前都是不可靠的,而是假定每个信念在没有被否证之前都是“无罪”的,是应该被信赖的。 因此某个信念的反对者需要比该信念的辩护者提出更有力的证据,而不是相反,因此基础信念的确证会比较容易实现。 二、胡摩尔的“自我击败论证” 由于显像在确证信念过程中的重要性,胡摩尔进一步认为,任何信念的确证都依靠现象保守主义的基本原则,因此反驳现象保守主义的立场都将是自我击败的。 在《怀疑主义与知觉之幕》一书中他说道:我认为现象保守主义的原则通常构成了判断的基础。 我认为通过反思可以发现所有的判断,无论是推论性的还是非推论性的,都是以某人事情对他看起来是如何(即事情如何向他显现)为基础来接受一个命题的过程。 如果现象保守主义是错的,那么事情对某人显现的方式就与知识的确证无关,所有的判断都必定是不合理的。[7] 在《理解现象保守主义》一文中,胡摩尔进行了更明确的说明:对现象保守主义的拒斥是自我击败的,大致地说,是因为不论谁拒斥现象保守主义,都是不可避免地建立在事情如何向他显现的基础上的,都是因为现象保守主义对他而言看起来(似乎)不是真的,或因为它看起来(似乎)不能与其他看起来(似乎)是正确的东西相容。 因此,如果现象保守主义的反对者是正确的话,那么他反对现象保守主义的信念本身就是未确证的。[6]39胡摩尔关于反现象保守主义的立场是自我击败的论证,具体包括三个前提[6]39-41: (1)当 我们形成信念时 ,我们的信念是建立在事情对我们看起来好像是什么的基础上。②(2)如果一个人的信念 P 是建立在某些没有构成相信 P 的理由(justification)的根源的东西之上,那么他的信念 P 是未确证(unjustified)的。 (3)没 有信念是已确证的 ,除非一个人有理由地相信 P 是通过事情向他显现为 P. 前提(1)是一个经验性的声称,胡摩尔认为在一般情况下,事情向我们显现的样子几乎是我们形成信念的唯一相关原因。 信念的内容随附于显像,而显像决定信念的方式是使人倾向于相信事物向他所显现的样子。 虽然人们可以说一个人相信 P 是因为事实 P, 例如我相信桌子上有一个杯子是因为事实上桌子上有一个杯子,杯子的存在使得它将光线反射到我眼中从而使我的大脑状态发生变化并进而相信杯子的存在,如此等等,但这正好说明的是有一个杯子在桌子上向我显现,因此我才相信它的存在。 而且,如果事实上桌子上并没有杯子,但我却在经验杯子的显像, 那么我仍然会相信它的存在。 因此知觉的信念是根植于感官经验的。 此外还可以设想我是个怀疑主义者的情况,我看到、摸到了桌子上的杯子,但并不相信它的存在,此时我的不相信它存在的信念的形成仍然是建立在显像之上的,即我有一种直觉(理智的显像)---感官经验看起来好像不是真实的。 也许有人形成信念时没有经历任何显现过程,甚至可能有人在事情向他显现为 P 时,他却不可思议地形成非 P 的信念,但胡摩尔认为,只要我们经过反思,就能发现信念的形成总是以一个显像为基础的。 前提(2)是对相信 P 的理由(justification)与信念 P 的确证(justified)之间所进行的区分。 为了说明这二者的区别,可以设想这样一种情况:小王是一名高三学生,他在化学课上用蓝色石蕊试纸来检验某种液体 X 是否为酸性溶液,在连续进行两次试验之后石蕊试纸都由蓝色变成了红色,即试验证明该液体是酸性的。 可是小王总是怀疑自己的操作步骤可能有误,并不相信 X 液体是酸性的,于是他求助于抛硬币的方法,决定如果抛出的硬币人头朝上就相信 X 液体是酸性的,结果他连续三次抛出的硬币都是人头朝上,因此他形成了 X 液体的确是酸性的信念。 在这一情况中,小王关于 X 液体是酸性的信念是未确证的,因为石蕊试纸由蓝色变成红色虽然是一个可以相信“X 液体是酸性的”的理由,但小王的信念却不是建立在它之上。 因此信念 P 的确证既要存在相信 P 的理由,还要求主体以合适的方式来采用那些理由来相信 P. 胡摩尔提出前提(2),或许是发觉某些“荒唐”的信念的形成没有很明显的显像基础,因此再提出一个人虽然可以不基于显像来相信某个信念,但如果不存在相信这样的信念的理由,这样的信念就是未确证的,由此从(1)和(2)可以推出(3)。 而(3)则直接表达了反对现象保守主义必然会陷入自我击败的境地的观点,因为胡摩尔认为“现象保守主义是错误的”这一信念也是以“现象保守主义对某人看起来是错误的”为基础的,否认这一点它就无法得到确证。 整体而言,胡摩尔的论证思路可概括如下:因为①所有信念的形成都以显像为基础,而不以显像为基础的信念不存在被相信的理由,不存在被相信的理由的信念不可能是确证的信念;②反现象保守主义的立场如果是正确的,那么信念的形成就不是以显像为基础的,这与①相矛盾;所以③反对现象保守主义的立场不可能是确证的信念,因而它是自我击败的。 三、“自我击败论证”的问题 胡摩尔的论证看似严谨,但实际上是对“显像”这一概念的进行不同意义的使用的结果。 笔者接下来将分析胡摩尔对“显像”概念进行不同使用的表现,以及由此所带来的问题,并认为“自我击败论证”是无效的。 在胡摩尔的论证当中,最重要的是前提(1),即在正常情况下所有的信念的形成都是基于显像。 但是(1)之所以能够成立,是因为胡摩尔在两种不同的意义上使用了“显像”这一概念。 胡摩尔的“显像”的第一种含义,是指主体针对形成其信念的现象而具有的知觉经验内容。 这是他最初使用“显像”的用法,例如他说相信这里有一只猫是因为对自己而言这里看起来有一只猫,“当猫不存在时如果我也有着同样的显像,我仍将会相信那里有一只猫。 ”[6]40他在论述“显像”不同于信念、不同于形成信念的倾向时所说的“显像”也是这个意思,“一个人可能如此地确信某个显像是错觉,因此他甚至倾向于并不相信这一显像的内容。 ”[6]31这种“显像”作为主体对现象的第一印象,的确在一般情况下是我们形成信念的直接原因,即使某一显像可能被其它显像所否定。 例如我们在较远处看到某人,通过他的身形、动作等显像我们可能形成他是自己的老朋友 S 的信念, 但是当我们走近看的时候,又通过他的相貌等显像,可能发现他并非 S,于是形成了另一个完全相反的但是得到了确证的信念,而这些信念都是建立在显像的基础上的。 这种时候胡摩尔认为“如果某种情况对主体 S 看起来是P, 那么在缺乏击败者的情况下,S 至少在某种程度上有理由地(确证地)相信 P”是合理的。因此当我们形成某个显像其实是错觉的信念时,所依靠的也许只是其它更多的显像。 但这并不意味着所有的信念都必定是基于显像的。 对于一个彻底或极端的怀疑主义者来说,他并不需要任何关于世界是虚幻的显像就可以怀疑外部世界的存在,即使当他因撞上墙壁而疼痛不已时,他仍然可以告诉自己那只是错觉或幻觉。 于是,为了证明所有的信念都是基于显像的,胡摩尔开始在另一种意义上使用“显像”这一概念。 胡摩尔的“显像”的第二种含义是作为信念形成后的反思性伴随物。 胡摩尔在论证前提(1)而反驳怀疑主义对一般显像的拒斥时说:“怀疑主义者也是在显像的基础上形成信念的。 在这种情况下,怀疑主义者有着某种直觉(理智的显像),即在他看起来一个人不应该相信他的感觉。 ”[6]30在直接表达反现象保守主义必将是自我击败的时候,他则认为“现象保守主义是错的”这一信念也是基于“现象保守主义看起来是错的” 这一信念。[6]39按照这种思路,无论我们提出什么样的信念 P,现象保守主义者总能反问一句:“情况对你而言看起来是 P 吗? ”如果我们的回答是肯定的,那么现象保守主义者则会说信念 P 是基于显像 P. 但笔者以为此时的“显像”或“看起来(似乎)……”已经不是形成信念的某种原因了,而是信念形成后的反思性伴随物,是反思信念的结果。 正如在前文所提到的米勒·莱尔错觉中,两条线看起来是不等长的,我们相信它们等长是基于理性的反思而非显像,而在我们有了“它们是等长的”信念之后,似乎也可以说“它们看起来是等长的”, 因为具有更高主观确定性的信念 P 总是能够蕴含主观确定性较低的“看起来(似乎)是 P”. 例如如果前者对主体而言有 95%的确定性,后者有85%的确定性,那么前者自然能够蕴含后者,而这正是胡摩尔在第二种意义上使用“显像”或“看起来(似乎)……”的思路。③因此,应该认为“现象保守主义是错的”这一信念是蕴含着“现象保守主义看起来是错的”,而非基于它。 同样地,“怀疑主义者相信眼前的杯子不存在”是蕴含着“杯子对怀疑主义者看起来不存在”,而非基于它的。 胡摩尔可以说“如果现象保守主义是错的,那么现象保守主义看起来是错的”,却不能说“如果现象保守主义是错的,那么是因为现象保守主义看起来是错的。 ” 胡摩尔也许可以求助于“确证的信念”或“得到某种程度的确证的信念”来避免这一困境。 他可以认为“现象保守主义是错的”虽然并非直接基于“现象保守主义看起来是错的”, 但如果前者要想得到某种程度的确证,仍然需要基于某些显像。 换句话说,它需要得到理由或证据的支撑,而支撑它的理由或证据又必定是基于显像的,因此所有的信念虽然不一定是直接基于显像,却是归根结底基于显像的。 如此一来,胡摩尔虽然不能直接说反对现象保守主义就是自我击败的,不过联系到前提(2),似乎仍然能维护反现象保守主义是自我击败的立场,而且还避免了对显像的不同使用,即承认第二种意义上的“显像”并非显像本身,但是它仍然基于显像。 根据胡摩尔的前提(2),一个确证的信念的形成一定是基于合适的理由(justification),因此,“现象保守主义是错的” 这一信念如果是确证的(justi-fied),那么必须有合适的理由来相信它。 问题在于这种理由是建立在显像基础之上的吗?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信念基于显像究竟是以直接的方式还是以间接的方式基于显像? 胡摩尔的原意是一种“直接的基于”,因为“看起来(似乎)……”是一种直觉性的反应。 但经过前文的分析已经证明,对于胡摩尔第二种意义上的“显像”,信念并非是直接基于它的,很多信念的形成以及相信它们的理由都是基于理性反思的结果。 不过,要想否认信念的形成以及相信的理由是间接地基于第一种意义上的 “显像”, 即它们经过不断回溯后最终是基于显像的无疑是很困难的,除非我们能够驳倒根深蒂固的经验主义传统。 如果现象保守主义退守到这样一种观点,那么前提(1)和(2)仍然都可以接受,但是(3)“没有信念是已确证的,除非一个人有理由地相信 P 是通过事情向他显现为 P”依然无法成立,因为(3)如果要成立, 需要有些显像必须是胡摩尔第二种意义上的“显像”而非真正的显像本身。 例如对于放在盛满水的碗里、但没有完全浸没其中的筷子,设我们会有信念 P“这些筷子是直的”,我们也会有理由地相信P,但此时筷子并不会向我们显现为直的;如果必须说存在“显像”P“这些筷子看起来是直的”,那么这只能是我们有理由地相信这些筷子是直的后进行反思的结果。 这时我们有理由地相信 P 并不是通过“显像”P,而是通过其它显像 ,如显像 A“筷子在空气中看起来是直的”,显像 B“触摸筷子时它们好像是直的”等等。 同理,假设信念 Q 为“现象保守主义是错的”,如果 Q 是作为理性反思的结果,那么相信它的理由就并非基于“显像”Q“现象保守主义看起来似乎是错的”,因为“显像”Q 也是胡摩尔第二种意义上的“显像”,它本身就是基于其它显像的,可能是基于显像 C、D、E、F 等等。 对于间接基于显像的信念来说,显像与信念之间并不存在一一对应的因果关系,因此前提(3)是不成立的,胡摩尔的“自我击败论证”是无效的。 四、结语 总的来说,胡摩尔关于反现象保守主义的自我击败论证是建立在对“显像”的模糊使用,以及由此带来的显像与信念的形成之间一一对应的因果关系之上的。 “现象保守主义是错的”这一信念如果能够得到确证,也并不意味着否定了我们的信念是直接或间接地基于显像的,它的形成与确证无疑最终都需要基于某些显像,只是信念与那些显像之间并不存在严格的一一对应关系,因此胡摩尔的三个前提之间并不能构成严格的推导关系。 另外需要指出的是,本文只是试图证明胡摩尔的“自我击败论证” 是不合理的,如果这种证明是成功的,也并不意味着现象保守主义就必定是完全错误的。 现象保守主义的核心原则如果只是针对非推论性的基础信念,那么它对于解释基础性直觉,以及应对关于外部世界的怀疑论方面,仍是富有启发的。 参考文献: 〔1〕 Michael Depau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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