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当下学术生态环境之面相
20 世纪初期,处于社会转型时期的德国大学里弥漫着抑郁、悲观的气息。围绕着学术与政治、知识与权力以及学术管理体制等问题聚讼纷纭。在这种时代背景下,马克斯·韦伯发表了《以学术为业》的著名演说,指出学术应当成为一种精神上的志业,是值得永恒追求的高贵事业。但是今天,“单靠祈求和等待,只能一无所获,我们应当采取不同的行动。我们应当去做我们的工作,正确地对待无论是为人处世的还是天职方面的‘当下要求’”。
韦伯批评的是学术创造和教育理想不再神圣,良知和责任已经逐渐被功利化的谋生所取代。这是大学精神衰落的征兆,将危及大学的至上理想。学术环境的恶化,会导致思想能力和创造力的衰减,最终造成文化发展失去根本的动力。适成对照,当代中国的大学精神和学术的生态环境同样面临着严峻的挑战。在学术研究中普遍存在着功利主义、缺乏学术操守、浮躁与虚夸的现象。
学术生态环境的恶化源于社会价值观念的变化,在生存主义和物欲主义的主宰下,学术原本的理想不再神圣,而处于利益、权力和名誉的共同围剿中。祛魅之后的世界被世俗功利支配着,堕入物欲主义和拜金主义的窠臼。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有二: 一方面,学术管理体制严重背离了学术的精神实质和发展逻辑。数字化管理方式已经成为通行的成规,从研究基地和博士硕士点的数量、经费的引进数额到论文发表的数量和刊物级别到 EI 和ISSCI 等等,不一而足。并且,评判大学的等级、学术声誉以及教师的学术水准皆以此为标准。这种管理体制便于进行直观的评判,简化了管理的难度和成本,简便易行。但是,这同时也伤害了学术的神圣与尊严,严肃的学术创造活动演化成了商业性的数量竞赛。另一方面,在教育行政化的体制下,与学术卑微相对照的是权力的傲慢。学术资源基本上被行政权力控制,学术自治和学术权利始终依附于权力的支配,学术自由得不到制度化的保障。
异化的学术生态环境,既无法传承大学的精神和理想,又使得学术创新能力低下、教育教学质量降低。
在表面的光鲜浮华背后,难以掩盖的却是学术精神的衰落。必须反思的是,缺少了学术敬畏之心的所谓“创新”究竟能有多大的新意和贡献? 人类的知识由此而得到了多大增长? 是否推进了社会发展和人类文明的进步? 所谓的“学术创新”、“巨大贡献”,是国际性的学术标准还是自家的自娱自乐?
身处行政权力支配和物质利益诱惑双重挤压之下的知识分子,因其价值的承认与最优化往往不是由学术创造本身决定的,所以,也难以认真对待学术、虔信知识即力量、敬畏学术的尊严与高贵。当学术与权力、物质利益缠绕一处时,学术逐步功利化、趋利化和平庸化,便催生出了另一种“时代的喧嚣”———有理论而无思想、刊物大于观点、课题经费至上、自我炒作和抄袭成风等普遍的学术堕落。
二、学者的良知与责任
制度正义是首要的正义,矫治恶化的学术生态环境,必须从制度建设和学者自律两个方面着手。
制度化建构。提供建立现代大学制度,以大学章程为基石改革大学的内部治理结构、规范各种权力的边界和限度,才能从根本上改变学术精神衰微和学术的功利化,重新激发和培育出学术的创造力和高贵的学术追求。首先,应当彻底改变学术资源完全由行政权力控制的局面。行政权力对学术活动的过度压制和宰制,既违背了学术的逻辑,也背离了大学的独立自治精神。行政话语主宰着学术话语和民主精神。学术资源的分配更多地受制于行政权力,行政权力支配学术权利,造成了学术自由的匮乏和学术自治的虚无,最终必然导致学术创新精神、积极性和思想能力的衰减。其次,改变现行的学术管理体制。应当秉承大学的精神和理念,回到学术的逻辑,以学术为中心。数字化的管理体制虽然简化了成本,但鼓励的是数字竞赛,催生的却是粗制滥造和毫无操守。尊重学术生长的逻辑,改变非学术力量的过度压制。学术研究并未遵循自身的逻辑而展开,学术的内在规定性时时处于行政权的规训和支配下。缺乏学术独立和自由,造成学术想象力和创造力的匮乏与衰败,也就无法真正地推进学术发展。再次,重构学术共同体和学术评价体系。19 世纪德国教育家洪堡创立柏林大学,奠定了“学术自由”、“教学自由”和“学习自由”的三大原则,成为现代大学普遍尊奉的基本准则。其中,自由的学术研究活动代表着大学的精神特质,核心在于学术自由与自治。学术评价体系应当以学术本身的尺度为衡量标准。从统计学式的管理体制和评价体系,转换为由学术共同体基于深厚的学术传统,按照学术自身的内在逻辑和标准来评判“学术产品”的质量和贡献。给予学术共同体以法治化的制度保障,减少其他因素的非理性压制和干扰。建立合理的学术生态环境的另一个重要方面是,学者应当恪守本分、责任与良知,具有批判和担当精神。
诚如帕斯卡尔所言,“思想———人的全部的尊严就在于思想。因此,思想由于它本身的本性,就是一种可惊叹的、无与伦比的东西”。
举凡人类取得革命性进步的时代,都能在其中发现一种道义热忱和执著。坚守良知与追求向上向善,革故鼎新,开创新风,“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既化育新人、培育高贵人格,又具有道义担当精神和强烈的社会责任感。虔信天下为公的理想,立言立说,追求崇高,弘扬真善美,批判庸俗、堕落与丑恶,拒斥随波逐流,是学者的良知与责任意识。
首先,学者要有批判与距离意识。没有批判就没有人类精神的进步和知识的增长。在大学精神光耀之下的知识人,应当具有自觉的批判精神,包括对现实生活的假恶丑现象勇敢地揭露、拒斥和批判以及自我批判。在这种批判中努力弘扬正义和美德,创造知识与文明,守卫着崇高价值和高贵理想,这是知识人的内在本性和社会职责。任何时代的教育事业,都时刻在考验着知识人的人生理想、智慧和激情,拷问着知识人的职业良知、人格与虔诚。
“现代世界正在某些理性无法有效控制的力量的压力下发展。和这些力量相抗衡,眼下我们的能力还是显得微薄而不能奏效。然而,大学的存在,表明过去有一些或许多事情值得人类去抗争、坚持; 表明我们自己可以做些事情———没有人知道多少事情———去塑造未来的文明”。
如果背离了大学理想,远离大学本应有的清纯与静雅,过多受制于物欲和功利的烦扰,又怎能传承大学精神、推进社会文化发展和强国梦想? 知识分子往往被誉为社会的良知,这需要一个前提,敢于坚持真理、批判流俗和低俗、拒斥堕落与平庸。其次,学者要有担当精神。不论是追求和谋求民族梦想、国家未来或者人类的希望,所有的校训都表征着大学的精神理想。
知识人应当具有弘扬正义、追求卓越美德、自觉批判丑陋社会现象的担当精神。肩负传承人类文明,应坚守知识人的理想和兼济天下的人文情怀。秉承真理和道义精神,虔诚地执著于教书育人和知识创造。对社会问题深切地关注,具有忧患意识和勇于担当的风骨。这是大学精神的永恒追求,更是每个知识人的道义理想。如果能超越功利化的学术观,敬畏学术的理想和使命,必然能推进人类文明的发展。
[参考文献] [1]( 德) 韦伯著. 冯克利译. 学术与政治[M]. 北京: 三联书店,2005. [2]( 法) 帕斯卡尔著. 何兆武译. 思想录[M]. 北京: 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2009. [3]Abraham Flexner. universities: American English German[M].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30. [4]佳宏伟. 近十年来生态环境变迁史研究综述[J]. 史学月刊,2004( 6) . [5]包茂宏. 德国的环境变迁与环境史研究[J]. 史学月刊,2004( 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