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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绘画艺术创新与发展的思考

来源:杂志发表网时间:2015-12-20 所属栏目:美学

  

《中央日报》原编者按:作为一位蜚声海内外的当代中国花鸟画大家和中国文人画在新时代重要流变的代表性人物,周天黎先生始终履行着自己与真、善、美的心灵之约,站在香港这块中西文化交融的土地上,发乎情,起于思,抵于理。以自已的学养和一个艺术家的良心,以激越的爱国主义情怀和人格高度,以犀利的思想触角和明快爽辣的笔锋,对中华民族文化艺术的发展,诚实敢言地提出自己的看法。她精神之旅中发出的思想之光;她对历史文化纵深的探觅与独到的铿锵回音,宛若物欲横流中一缕翠绿的风,令人醒目!这位20世纪最具振撼力的花鸟画《生》的作者、20年前就崛起于画坛的女画家,是未来中国美术史上绝对无法绕过的一个人。本报今天发表其万言长文《中国绘画艺术创新与发展的思考》,以飨读者。不同思想背景的人,对该文自会有不同的见解,这很正常,也可以讨论。我们认为,周先生具有独立学术视野的艺术观点值得人们深思。毕竟,不断开放进步与繁荣发展是海内外绝大多数中国人对神州大地的殷切期盼。



很长一段时间来,在中国美术界,有关国画的笔墨与色彩,形式与构图,传统与现代,风格与流派,气势与意象方面的讨论言人言殊,高见纷呈。与此同时,一些人对“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的讨伐追迫也是紧锣密鼓,誓言不获全胜决不收兵。有鉴于此,我想从另一宏观的思想层面来谈谈我的一些看法。
我认为任何文艺的复兴、文化的繁荣,都是以自由活跃、百家争鸣的思想为前奏,以政治文明宽松下的和谐社会为条件,以对人类本性深处之美的激发为基点,并以社会良性变革进程为必然。艺术家的敏感心灵极容易体会到人生的苦涩和欢乐,又时时受到真理的感召和被激情所驱使,因而,任何伟大的艺术作品都挟带着浓烈的时代气息,反映着时代的精神。为此,只有在那些人为设置的限制学术自由的禁忌都得到突破,各种创新思维的艺术实践都能得到包容和尊重的情况下,中国的传统绘画艺术才能畅顺地吸收新时代的基因,焕发出强大的生命力,并真正得到振兴和发展。
就此而论,真正的艺术决不可能是政治和经济权贵的恭顺奴仆。有的人在美术界或政府里有个不大不小的官位,经常亮相于媒体,主席台上坐前排,作起报告哗啦啦,身边吹捧抬轿的人一大帮,巍巍乎以为自己在艺术领域的成就也真的很大了,甚至是画坛扛鼎之辈可以号令群纶了,那是自欺欺人的笑话。同样,急功近利的商业推动也只能生产出更多的艺术次品。有些对艺术一知半解、低端视境的“暴发户大款”偏偏以为金钱可以凌驾在文化、道德、精神之上,认为手中的大把钞票就能论定作品的艺术价值。妄为撒野,神气活现地在中国美术界东奔西走,身后竟跟着一大串唯唯诺诺的画人,以炒房炒股的手段在艺术品市场翻江倒海般的折腾。他们不是在投资艺术品,而是在劣性投机,败坏画坛的风气。金钱的力量使他们自觉不自觉地成为精神罂粟的种植者,销蚀着艺术的本质。这伙人有时也扮扮高雅,但和真正的艺术家、收藏家根本是两回事,完全不在同一文化、精神档次上。当然,他们也根本无法明白艺术家收藏家的优雅是一种气质,是一个人由内向外自然而然扩散出的一种精神高贵、知识内涵和真挚情感,不是用金钱就可以买到一切的。
然而,在当前思想迷惘,权威飘摇,人心浮躁,诚信游离,炒作频频,巿场虚热的中国画坛也隐藏着不少真正的艺术大家。他们囊萤映雪,数十寒窗,痴守着岁月的寂寞辛勤耕耘。那些始终坚持对良知、正义、人道、博爱、民主、法制、自由、平等这些人类文明主流价值的认同与体现、追求真善美的艺术家以及他们笔酣墨饱、凝炼苍劲、生气郁勃的诗章般的作品,犹如沙土中的金子,将被我们的后代所珍视;而一切甜俗媚世、投机取巧、恭颂争宠、精神苍白、没有创造力量的作品都将在短暂年月的灰尘中速朽,这类画家也好像是寄生在江边的一堆泡沫浮萍,很快就会被时间的流水冲得杳无踪影。
灾难重重而脊梁挺拔的中华民族,在百转千回中从封闭迈向开放,走进了改革开放的历史时期。人们在向一切西方强国学习先进科学技术的同时,也要学习优秀的西方文化和人文精神。只有兼容并蓄,才能取长补短,全面发挥,振我中华。如果我们能以历史的敏锐认识到社会变革前进的必然,那么,我们还能从东西方文化碰撞所迸发出的火光中,得到加速社会列车前进的驱动能量。另外,在现代化进程的摸索中,在全球化浪潮的冲击下,中国传统文人范畴的艺术家们也必然向着现代知识分子转型。随着社会的发展,对旧的文化价值观势必出现新的反思和针砭,并带动社会审美品味的异变。所以,对那些挑战传统、离经叛道、冲击固有艺术观念的艺术理念及作品,我想也应该有存在空间,不必视为洪水猛兽。在一个13亿人口的大国,在一个文明开放的社会里,艺术思想不可能定于一尊,要允许每一个艺术家在艺术创作上都享有“异端的权利”,而不是象“四人帮”横行的“极左”时期那样,整个神州大地上,只用一个脑袋来主宰思考。我们看到,思想专制和文化独裁曾给任何独立思考及敢于直言的艺术家带来过死亡的灾难,整个美术界舞台上,只见得几个狐假虎威的政治打手和艺术骗子在四处充当锤杀思想的行刑者。回过头去看看,米开朗基罗塑造的《戴维》,罗丹创作的《巴尔扎克》,马奈早期的女性裸体《奥林匹亚》以及印象画派的最初阶段,还有傅抱石突破传统的自创非中锋非侧锋的"乱锋皱"笔法,都莫不是在铺天盖地的攻击、嘲笑、漫骂与“异端”、“怪乱”、“没有传统”、是“东洋画”等等的责难声中成为艺术的经典。
冷静观察当今美术界,浮华背后,浊世百态,洁白与卑污的心灵等级相差何至百丈。那些人生观油滑投机的艺徒们蝇头小利就暴露出虚伪贪婪的人性底色;又有许多人在玩世不恭的低俗趣味中自鸣得意。真正的艺术天才们面对嘈杂的人世时,是无法随俗而歌的。一个走在时代前端的艺术家,与世俗价值体系的观念冲突是不可避免的,社会应予多多的宽容。如果用政治指令去直接干预艺术创作更是愚蠢的行为,记得赵丹早在1980年10月去世前夕,曾感叹地呼吁:“层层把关,审查审不出好作品,古往今来没有一个有生命力的好作品是审查出来的!”巴金在同年10月14日就回应:“赵丹说出了我们一些人心里的话,想说而说不出来的话。”希望智者们语重心长的忠告不会重复空转。和谐社会的一项重要体现是尊重多元选择和价值多元化。再说,一切生命体都有它自身的运展规律,让它们都能自然地呈现着本来的生命能量时,整个社会才能在活跃的良性循环中,变得真正的平衡、和谐与繁荣,文化艺术才能豪情如涛,绽放出千姿百态之美。无需讳言,这也是检验一个民族文明程度高低的主要标准。

中国文化艺术要坚持自己的主体性,但既不能全盘西化,也不能全盘国粹化。
尽管西方文化也夹杂着一些邋遢之处,但从目前实情来说,在整体上它是属于人类比较先进的文化。我不能同意对与西方文化艺术的交融作“政治阴谋论”的解读。中国从打破禁锢思想的桎梏以来,改革开放进行了多年,在经济建设取得可观成就的今天,人们也期盼出现更灿烂的文化艺术,艺术家们有理由对那些扼杀艺术探索精神的话语霸权保持警惕。美术界的某些“愤青愤老同志”们把不同文化艺术观点的争论、把“茶杯里的风波”,骤然上升到国与国之间的政治斗争层面,好象不把“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认定是“帝国主义依托政治经济的霸权主义在全世界纵横扩张”、正在“向中国渗透”,然后再加以灭绝、再骂臭,中国艺术家们的政治立场就有问题了,就不是爱国主义了,就“心中有鬼”了,惊恐疑惧,草木皆兵,任意弥漫敌视气氛,煞是骇人。如此轻妄无知的推论和“极左”的嗜斗思维只会在中国美术界造成思想混乱,只会阻碍中国绘画艺术的多方面探索。奇怪的是有的画家、理论家及美术官员连“后现代主义”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没有完全弄明白,就纷纷在媒体上气势凌厉地对其加以痛斥,狠扣"反人类、反社会、反人性"这种牵强附会、莫明其妙的政治大帽子,义愤填膺地把“后现代主义”艺术的重要人物杜尚拖出来大骂一通,热情有余地对50年代盛行的苏俄写实理论顶礼膜拜一番,包括把一些表态式的“文革语言”都用上了,把那些俄国人民和政府都已抛弃的含有“唯此独大、打杀异己”这类致命缺点的文艺观念当作经验之谈。个个意气峥嵘,言论骄横,可惜学术精神式微,曲解浅读,只是跋扈而过。
事实不可罔顾,西方现代主义当初作为一大片重要的思想朝霞,在19世纪至20世纪前叶,它那种极为鲜明的挑战旧传统挑战古典主义的启蒙姿态,对理性、体系、科学、真理和人的个人价值的不懈追求,对于冲破西方保守的宗教政治对人类自由思想的禁锢,对促进人类社会的进步,都起到过十分积极的作用。它那种艺术必须不断发展、创新和超越的观点,对因循摹古风气甚浓的中国画坛,仍有启迪意义。
脱胎于西方现代主义的“后现代主义"(POST-MODER NISM)概念,它首先由西班牙著名作家德·奥尼斯于1934年在一部文学评论著作中提出,上世纪70年代法国著名哲学家利奥德出版了《后现代状态》一书,才在西方学术界引起了广泛热烈的讨论。作为西方上世纪70年代能源危机、环境生态危机后产生出来的一种文化倾向,一种新的美学概念,它的主要观点是∶非中心化、反对单一性、主张多元性、包容性;提倡个人思维超前卫、新具象;强调科学的局限性,劝说人类服从自然规律而并非去改造自然;同时,它还认为现代主义绘画也已经过时,在它反统一性、反理性主义的语境中,对任何来自发达国家的“权威”“潮流”都极端排斥,寻求感性上的快乐主义,呼吁民族意识、传统文化意识的普遍回归。
需要剺清的是中国和海外有的人进行一些类似“自残身体”、“虐杀动物”式的行为,其实这些并不属于真正的“后现代主义”艺术。一些评论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知,总想把这些在西方是属于犯罪行为的举动,都坐赃给“后现代主义”。这在学术上是极不严肃的。
必须说明,我本人的艺术观并不认同“后现代主义”,对它的某些虚无主义倾向,我也同相关人士进行过激烈的争论,但我尊重并支持“后现代主义”的存在和艺术实践,这是每一个具有现代观念的艺术家应有的正确态度。由于不同文明所构成的知识背景不同,对美学价值的取向也会有所不同。“后现代主义”可能在意识上与中国这个发展中国家的国情有些差异,但不必少见多怪,更不能在政治立场上轻易划线,谎报军情,随意到处树敌,动不动以“阴谋论”、以“阶级斗争为纲”的老思想来认识它,夸张地认为这是某个西方政治集团在有计划地向中国进行“政治渗透,实施文化霸权”、“把手伸进了中国美术界”、进行“和平演变”。
我把话说重些,我真担心这些论客们是不是有些走火入魔了,几张画就能把一个国家政权画掉不成?说明白了,画坛上的事,艺术上的事,要尽量宽松一些,不要小家子气,不必振臂高喊∶“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是短命的!”这样自己累不累呀?现在很多人喜欢穿西装结领带,很多人喜欢把住房装修成欧式及美式,很多人参与买彩票想发财,很多人把孩子送到外国去受教育,你总不能以上世纪50、60、70、80年代的思想观点,以“五子登科”式的党棍学阀作风,去批判这是“资产阶级的自由化”,说这些人都被西方资本主义思想所毒化了吧?狭隘的民族主义不能强国,我认为任何文化艺术上的自我保守、束茧自缚,对振兴中华文化艺术都是有害的,并且是十分愚蠢的。作为一个堂堂中国人,我们必须要有这样一种气魄:优秀的民族一定是一个开放的民族,优秀的文化一定是一种开放的文化。没有这点自信,我们怎能打开国门,海纳百川,昂首走向世界?!


一些颇有来头的美术评论家总是要让画家们相信,艺术创作必须服从于某种共性,甚至用权力美学的冷酷表情,警告画家们不能冲破某些清规戒律,否则有前景之虞。我的经验提醒我,这很可能又是一种虚伪的政治说教。事实已多次证明,极“左”的那些文艺理论貌似正统,又威势很大,咄咄逼人,实际上只会令中华文化艺术走向衰落。试想一个艺术家如果磨平了桀傲不驯的性格,没有了自由张扬的精神,失去了肆无忌惮的想象力,他的艺术生命还能旺盛燃烧吗?独立不羁的人格是艺术家的本能气质,艺术天才们的心灵常常是孤寂和疯狂的,独特的艺术灵感有时会产生在某种忧郁的情绪里;艺术家有点颓废或狂放狷介,有点神经质也是正常的事,不要看不懂、看不顺眼就想去踩扁它。要知道我国大画家唐伯虎、徐文长、八大等人在后人看来都是不同程度的精神病患者,大诗人李白率性不羁、斗酒诗百篇的故事总听说过吧。
圆滑精明、八面玲珑的书画家不可能是天才的艺术家。思绪不断在时空云霄与大地之边徘徊的画家、音乐家、哲学家、诗人们犹如凤毛麟角。当他(她)们为人类文明的发展用自己滴滴心血去点燃艺术之灯时,往往承受着比常人大得多的精神痛苦。所以,如果还要缰绳索拘,硬用政治钢鞭把他们的思想囚进一个固定的囹圄内,这实际上是对艺术人才的残酷摧残。
在此,我毫不含糊地阐明自己的建言:在中国美术界,要坚持自由创作的激荡思想,要尊重多种文化艺术形态的存在。根据国情,现实主义值得提倡;但现代主义并不可怕,后现代主义要允许存在,对行为艺术多一点理解。在成熟的和谐宽容的人性社会里,人们对表达现实生活中美好一面的、令人痛惜一面的、包括沾带着卑污一面的艺术作品,都能抱有含着敬意的尊重。特别是美术创作上,我钟意香港海鲜,你喜欢湖南辣味,他爱好淮扬小炒,满汉全席、广东小吃、山西老醋,都可以根据不同的审美偏好各取所需。各种观点的争论也要平等理性,即使是不同的文化与社会学立场之间的激烈交锋,在法律范围内,都可以各抒己见和各持己见,锦上添花的赞颂和忧国忧民的铮言都值得大家听听,赞颂可以鼓舞斗志,铮言可以警示问题。人们要小心提防的却是那些敢于指鹿为马的马屁精,他们中的一些人的心灵已被撒旦所拓殖,暗藏杀机,只要得到一点端倪,什么缺德捐阴、伤天害理、祸国殃民的坏事都干得出来。
我反对把某一种美术理论绝对正确化,把某一位人物的讲话及其思想偶像化、教条化。历史的记忆是沉重痛苦的,中国文艺界所遭劫难还不够多吗?教训还不够深刻吗?从上世纪50年代以来,从批判电影《武训传》开始到逮捕胡风到反"右派"到"文革"人祸浩劫,时不时国运蹭蹬,动不动阴风怒号,久不久浊浪排空。多少权力的罪孽!多少谎言的欺骗!多少沉重的荒诞!多少人生的梦魇!多少屈死的冤魂!多少精神的奴役!多少无奈的悲鸣!多少无从忍受的不堪!在“左”棍乱飞的年代里,莺歌燕舞的表像下是天南地北的辛酸悲怆,正直的艺术家们个个被焚心煮骨,那令人窒息的状况举世共知。因此,高调重复50年代那种美术理论并不能说服现在的艺术家。已经是21世纪了,人类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迈向一个新的科学文明时代,而且现代摄影技术和计算机制作水平都已到达了形似神似随意变形的高级阶段,期望这些评论家们的观念能有所更新,拿出适应21世纪的新思维来!
自大和自卑都不足取,当代中国画家们也要挺起胸膛步出传统大树的阴影,与时俱进,敢于接受现代艺术思潮的洗礼,不怕碰撞、廓清精伪,博采众长、击破困惑,跃出中世纪绘画艺术的窠臼。蜕变绝对是痛苦的、有希望的;而不变绝对是平庸的、无望的。可以用一万个论说来证明传统的伟大,但如果墨守陈规,不敢去超越它,只是一味模仿,拼命克隆再克隆,描绘出的东西艺术价值甚低,甚至一文不值。

我自认不是那种循规蹈矩的画家,对明末大官僚董其昌和他的老师莫是龙、师兄陈继儒为代表的一些人的绘画论也不敢苟同,他们倡导推崇南北二宗的理论,以朝廷重臣和画坛领袖的身份,用宗派门阀来框定艺术的规范,提倡画家对社会现实要淡漠远离,宣扬出世的禅学为绘画的最终境界。这种画论貌似有理,也使得那些失意于现实社会、无缘于黉门、又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雅士有了自我安抚的生存心态和远景期许。实际上,它是完全迎合了当时腐朽没落、狼烟犯阙、日暮途穷的明王朝封建君主专制文化统治的需要。他们颂扬精神上与世无争,忌触时弊,视民间疾苦而不见,肉体上隐遁自乐,纵情酒色;在绘画艺术上又陈陈相因,故步自封,大力主张师法古人,反对变革创新,反对艺术多元,反对画家既出世又入世,使绘画沦为笔墨之技,玩赏之物。这些绘画思想,对中国传统绘画的超越和发展所产生的作用实际上都是十分负面的,对清代、对民国、以至对当代中国几十年政治狂热之后的许多画家、美术评论家仍影响不小,导致单薄、浅陋的思想和精神在美术界不断蔓延。荒芜的思想使有些人的良心、人格、画格悄然失落,基本的人文精神荡然无存。从过去一切依附无产阶级政治、为革命服务的“极左”和“伪崇高”、“负文化”,到一切为了争名争利、要钱要性的“极右”和“极自私”、“假艺术”。一些沐猴而冠的“革命画家”“人民画家”,也很快变成了没有心灵故乡的孤魂野鬼,丑态百出;那些活脱脱的鲜活卖艺者,趋炎附势、亟求利禄,鼠肚鸡肠,同行间心存嫉妒,彼此似芒棘在眼;有的人满身市侩气还死活都要把“大师”的招牌扛在肩上,装腔作势,四处吆喝,真是滑稽可笑,又可悲可叹!有的美术评论家竟赤裸裸地实行“红包制”,信口雌黄,斯文扫地,每字3元就写出3元钱一字的吹捧文章;每字5元就写出5元钱一字的赞美宏文,荒唐到如此境界,真是今古奇观,比晚明才子凌蒙初《拍案惊奇》书中所闻,更令人咋舌!在这里,我还要不无遗憾地指出许多人不愿接受的一个事实:从认真深思的角度来审视,历来在中国画坛具有重要地位的浙派、海派,也显现出创新与后劲的不足,有的人甚至把自己的艺术生命葬进了"敛财癖"的死胡同还酸气十足,真是辱没袓宗门楣,糟蹋前辈名声。
严肃讲,我无意否定董其昌作为一位古代重要画家的地位,画坛浊流也不能都归咎他,他本人的笔墨技艺也值得肯定,作为一家之言立在一隅也好,但把他及同道们的某些画学理论贡上高台、奉为圭臬,我实在不以为然。事实上连深受董其昌画风影响的王石谷到晚年也嗟叹:“画道至今日而衰也!”石涛对这也曾给于尖刻的嘲讽:“公问南北宗,我宗耶?宗我耶?一时捧腹曰:‘我自用我法!’”
我决无意鄙薄先人,探本寻源,更视孔、老、庄、墨诸子为星宿下凡的东方大哲,他们的思想智慧充实过传统绘画的理念;东晋顾恺之的“形神兼备”、南齐谢赫的“六法”、北宋文同的“胸有成竹”和苏东坡的“诗画一律”等许多历史上杰出画家的重要美术理论;包括西周时形成的礼、乐、射、御、书、数六艺;还有汉声唐乐、佛道儒文化,都绝大的丰富了中国传统绘画艺术的思想宝库。
然而,我们必须正视和坦言,在几千年枭雄韬略、卿士博弈、京畿权变、喋血霸业、焚书坑儒、毫无民主思想与人本主义的历史土壤里,中国传统绘画有其薄弱的一面,痼疾不少。揭开逝去岁月的厚重幔幕,朱元璋、永乐帝这些雄才大略又愚昧野蛮的农民君皇对儒士的残酷杀戮;满清十三朝遍布全国的恐怖文字狱;戊戌六君子身亡菜市口的殷红鲜血;刀光剑影、强权高压,把许多文化人吓得双腿发软、跪倒在地。有的人甚至骨头变贱,心态畸裂,为虎作伥,坏事做极;再加上大众消费文化对暴力、心计、权谋、厚黑学、潜规则意识无节度的弘扬;那些专制帝皇“再活五百年”的热闹香火供奉;那些骨质疏松病日益严重的写手们剖假璞造假玉的胡乱篡编,社会上那些某种自我催眠、自我膨胀、阿Q式的唬谑,——诸般精神残疾的后遗症,种种愚昧的神经毒雾,使得民族性疼痛特别容易敏感发作。我们对专制文化也根本无法认真清算,而犬儒主义却得以加剧泛滥。因此, 21世纪的中国艺术家们更需要以反省、批判的精神,以面对现实的创作态度,以一份混沌年代中难得的清醒,以横刀立马对决世俗的气概,在对传统绘画的理智梳理和不断挑战中,实现承前启后的超越和创新。我不完全同意吴冠中等前辈形式至上和中国画“笔墨等于零”的轻率否定,也认为康有为、陈独秀、鲁迅诸位良苦用心下对中国传统绘画的猛烈抨击仍有可商榷之处。但我始终认为,已成熟的中国传统绘画里,同时也紧紧地裹挟着大量的滞后因素和封建文化的糟粕,阻碍着艺术观念上的自我革新,因此我才多次强调“艺术创作上的反叛精神是艺术生命的基本动力”,这也就是我一直主张的“走进传统、务必反出传统”。走进传统就是深入地了解传统,反出传统就是不淹没在传统里,思想精神上和艺术实践中绝不囿于成法,仍能以独立的学术视野,自由大胆地吸收一切外来文化艺术的精髓,不断演进,充满生命神气。我希望比我们年轻一代的有志气的中国画家、评论家们,朝气蓬勃,生命色彩亮丽,基础坚实,博古厚今,以良知的焦虑,以拥抱一切人类先进文化思想的胸襟,完全跳出中国乡村农耕文化中那种夜郎自大、闭关自守的狭隘惰性,并超脱于艺术门派、圈子之外,站在更高的起点上,明德格物,寒霜一剑,在与旧传统压力的顽强搏斗中,象春笋般破土而出,茁壮地成长起来。人不媚世、画不随俗,更不要惧怕众多的非议和误解,在崇高艺术理想异常匮乏的世界里,毁誉参半总是一切艺术开拓者天生注定的命运。当理想和现实越来越远时,要敢于捧出自己艺术家的赤诚良心。
中国绘画上千年来,形成了一套固有的造型概念及程序,每个画家都有他自已的审美范畴和人生局限,要有所突破谈何容易,成就的高低要看他们自己的颖悟造化。我记得雨果说过:“衡量伟大的唯一尺度是他的精神发展和道德水平。”贫瘠的思想之地永远长不出伟大的艺术之果,正因为如此,我特别要向年青的画家朋友们忠告:一个新时代的杰出的中国画家,必定是对社会发展极为认真的观察者和思考者,必定是社会良知方阵中坚定的一员。文化艺术的最高天职就是培养人类高贵的、包含着真善美的文化品格。因而,画者如牛毛、成者如麟角,仅仅娴熟于骨法用笔、皱擦点染、肌理效果、线条运行、墨分五色、取象造境及平、留、圆、重、变等技巧,顶多也只能成为一个高明的画匠。艺术的不朽,在于其内在的生命力。没有内蕴深邃的文化哲理、思想精神,不能满怀善良、纯真和悲悯,不重视画品和人格的修炼,艺术境界是不会高的,是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名家大师的!


对一个民族和国家来说,开放、活跃、进步的文化艺术观实际上象征着它正在自信地走向昌盛繁荣,大唐“贞观之治”在政治、文化、宗教上坚持普遍的宽容政策,并大胆地实施对内对外开放政策,促成它在文化艺术的繁荣和政治经济的强盛上都达到了君主时代的高峰;而保守、教条、落后的文化艺术观则意味着它失去自信并步向败落、灭亡。我爬梳剔抉清代260多年的官方绘画,包括被康熙命为首席宫廷画师、“娄东派”鼻祖、“正宗四王画派”领袖王原祁等人,大都挶于成法,远离现实,没有大格局。更可悲的是在王朝上下遗老遗少一片肉麻的吹捧声中,其干笔焦墨、层层皱擦的“金刚杵”画法,至今还被众多人奉为阵序化的死板教条,这和清统治者越到后来越畏惧外来文化的影响不无关系。幸亏有“在野四僧”(弘仁、髡残、石涛和八大)能“笔墨当随时代”,并“搜尽奇峰打草稿”,为其时代留下了艺术的钻石光点。
过去,承载着中华文明浑厚历史积淀的中华文化,其优秀精华部份,铸就了中华民族的伟大精神。然而,文化是需要传承的,更需要不断变革突破,不息奋斗,推陈出新,才能永葆活力。反之,将呈末路狂花之势,甚至会僵变成毫无墒情的板结死土。思想观念上的陈旧落伍以至颓薾,是事物从旺盛逐步走向衰败的可怕征兆。我强烈地认为:保守和道德堕落又缺乏崇高精神信仰、灵魂烦躁昏茫且不会自我反省的思想上的癌症病毒,才是真正导致民族传统文化精神空壳化的致命危险,艺术也不例外!所以,今天的艺术家们决不能成为传统文化中封建腐朽、僵化落后等消极因素的承受者和传播者。每一个时代的艺术家都肩负着创新与发展的使命,而我们这一代艺术家的使命更为艰难,道路更为坎坷。行笔至此,仰对暝黄的天际,我扪心自问∶一个当代中国画家,置身在这个急剧变革的大时代,如果我不能把支持开放进步,反对保守落后作为我最基本的道义选择;如果我忧谗畏议、曲学阿世,不能把自己推向更广博的思想空间;不敢提笔去和旧习惯势力的大刀长枪阵对峙,我有何颜面奢谈我在追求真理,追求真、善、美?有何资格以自己的艺术去参与道德信仰的重塑和呼应崇高民族精神的召唤?又有何价值和意义把自己的画作传于后世?
《易经》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我没有丝毫“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自负与浪漫,感到的却是心灵的负重。在这个利欲熏天,学术滑坡,精神空虚,人心不古,红尘滚滚社会里,我惭愧做不了思想的盗火者,去剔骨为石、精卫填海,只想鞭策自己能成为思想者群伍中的一员,力求自己一腔热血不冷,在有多少画人都躲进画室书斋乐玩其中时,仍能站在烈日烧地的广场上倾听理想清风中悠扬的笛声,在艺术创作中永远怀着对生命、人类与国家命运的思考和眷恋。我始终警惕着自己必须坚守自身灵魂的不屈和崇高,惜名节于慎独。一个画家如果精神缺钙,热衷于在铜钱眼里打滚,基本的道德信念被功利主义击溃,就会在现实世界唯利是图的诱惑里迷失方向,思想上很难达到生命存在的更高层次。没有了那份对人类社会普世价值观的坚定信仰,灵魂就会滑向猥琐的低洼。那么,立身如败、百事瓦裂,这个画家的艺术在绘画史上是没有多大意义的,只是一个匆匆来去的时尚过客。生前一画炒成万金,身后成为废纸一堆。
人世倥偬,何用浮名绊此身。我愿迎着八面风雨,终身执着耕耘,拾级而上踽踽前行。立在矫饰、浮华、喧嚣社会层面的旮旯处,我只希望自己的作品能让艺术知音们有一种完全洗净铅华的感动。艺术品是艺术家最好的自传,我相信,那些洞穿岁月的艺术绘画作品,恰如悬垂于历史旷野上的问号发人深思。君子坦荡荡,艺术家更是不能没有漠视世俗的胆识,贬也从容,褒也从容,一笑苍茫中。庆幸的是,真正的艺术家恰可以在痛苦与孤独中感受到良心的坦荡安宁、人生的充实和艺术思维的活跃,——在这思考的痛苦与孤独的交错中,常会汹涌起情感的风浪、意欲的波涛,天马行空似的灵感也骤然抵至。
真正的艺术家努力使自己饱含着执着和希冀,在作品中,去深刻地表现描绘物象内在的生命本质。同时,以谦卑的心情和魂的饥渴,期求着艺术上的精神之旅,义无反顾地去追寻人性荒原中的一片绿洲。这个追寻跋涉的过程,正是生命意义和艺术意义的全部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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