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境下精神的绝唱
来源:杂志发表网时间:2015-12-20 所属栏目:新闻
摘要 本文通过分析影片《吴清源》在叙事结构、写意镜头以及人物对话等三个方面的特点,认为三者的结合着重表现的是主人公吴清源的精神世界以及人生追求,进而挖掘该片的深层含义是对现代化过程的反思与拷问,并提出了“人应当坚守自己独立的精神世界”的社会命题和人生命题。
关键词 吴清源 精神世界 现代化 田壮壮
《吴清源》是中国第五代导演田壮壮酝酿五年之久并于2006年制作完成的一部人物传记片。
影片根据一代围棋大师吴清源的人生经历改编而成,与一般传统人物传记片不同的是,它调动电影艺术的多种元素着重显现的是吴清源大师淡定外表下的内在精神世界。虽然影片没有刻意地去强调,但是我们仍然能够清楚地感受到,田壮壮在表现吴清源大师的精神世界背后,其实隐藏着自己对于现代人生存困境的探询及其心灵空虚的反思与拷问。
一、形式的意义——展现精神世界
1 散点碎片式的叙事结构
影片在讲述吴清源的生平经历时采用了客观字幕与主观字幕相结合的形式贯穿始终,这样就造成两条互相缠绕的叙事线索——客观字幕以旁观者的身份真实交代了吴清源人生当中几次重要的时间段落,主观字幕则是以主人公吴清源的口吻讲述自己亲历世事时的状态与感受。影片按照吴清源的生平经历以时间顺序一共出现十二次主客观字幕,通过分析可以发现,他们都是在客观字幕所讲述的事情发生后出现(最后一次主客观字幕除外),这样既及时补充了画面表现不了的信息,尤其是主观字幕所描述的吴清源的精神世界与内心感受,同时也预示着这一时间段落的暂时终结;
主客观字幕的出现将影片划分为几个大的时间段落,但是每两次字幕之间仍不是完整的叙事结构。而是以散点碎片的形式呈现一些小的故事片段,例如在第二、三次字幕出现之间,影片画面依次出现了老师濑越先生和师母的对话、妹妹手拿《读卖新闻》报念当日的新闻给吴清源听、与精神导师西园寺公毅先生谈论围棋与精神、在棋手兼其好友木谷实家想事情并与木谷实谈话、更改国籍、祭拜西园寺先生、深夜内心痛苦不堪地在屋内乱走抱头哭泣、坐船回中国,这些看似没有逻辑联系的镜头组接在一起,解构了一般传统人物传记片的戏剧化叙事模式,不强调事件冲突的累加层进,不突出人物性格的渐次变化。这些小的故事片段就像棋盘上的一颗颗棋子一样,看似独立,但却组成了吴清源的整个人生,对于他而言,人生就似围棋,围棋就是人生。
然而整部影片却没有迎合现代人的猎奇心理去着重诠释一代棋王吴清源在围棋上的传奇经历,而是虚化棋赛,将绚烂归于一种平淡,因此没有采用传统手法去表现棋场上的血雨腥风。没有刻意去着墨那战胜了全日本最顶尖的七位超级棋士的十次十番棋,甚至都没有完整地呈现一个棋局,有的只是棋子着落在棋盘上的几个特写而已。这种去戏剧化、去情节化的整体写意式叙事结构以散点碎片的形式呈现,含蓄而内敛。
2 富有张力与意蕴的写意长镜头
叙事结构的独特处理在整体上给予了影片一种写意式的风格,但是写意长镜头断然而自觉的运用则在无形之中更为画面语言增添一种张力与意蕴。《吴清源》中很多的写意画面被赋予了特定的衍生意义。
当西园寺公毅先生去世后,吴清源坐船回中国,途中他倚在船沿上。透过船窗他迎风眺望着大海,海上波涛汹涌,影射着他此时的内心世界。影片多次在吴清源情感的起伏微热之处。利用写意长镜头加以含蓄的调度,这样就使得镜头在画面构图上,不仅有了更加丰富的客观内容,而且也渗透着一种特异的韵味。让人主动去感受、领悟、品味吴清源精神世界的状态与变化。镜头感的释然使得田壮壮用来将自己的主观认知融入到吴清源的人生经历中,现实中的“我”并非历史中的“我”,田壮壮显然执着于他所理解的历史中的吴清源。镜头的内容与形式之间的契合其实传达出了田壮壮自己的主观意象,暗含着他自己对吴清源精神世界的观照。
3 “似有还无”的人物对话
主人公吴清源本是一个少言寡语的人。影片从开始一直到第七分钟,他才讲了一句话“是的”。而他所钟爱的围棋也本是一种静穆的艺术,这两者的结合似乎告诉我们,这是一部安静而寂寞的电影,安静得有点沉闷。
影片在开场的第三分钟到第五分钟之间展示的第一场棋赛是与本因坊秀哉名人的对局,整个叙事段落没有一句对白,有的只是下棋时双方的脸部特写、放棋子时的手部特写以及“三三、星、天元”棋局的特写,或许田壮壮想告诉我们的是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此时无声胜有声。即使是在与好友木谷实的“镰仓十番棋”对决时,木谷实流鼻血晕倒在地,吴清源也没有说一句话,甚至都没有看一眼,他只是安之若素,继续凝神望着棋盘“长考”,或许老师濑越先生的话“身为棋手,在此时刻就是死于棋盘也应当在所不辞”可以作为一种解答。即使在诠释吴清源与其关系亲密的人时,也很少运用人物对话。
人物对话的留白与缺场,在某种程度上以自己的方式修饰着影片散点碎片式的叙事结构和富有意蕴的写意长镜头,而这三种形式“不期而遇”地交织于《吴清源》中,使得影片整体显露出一种美学上对安静的追求,没有戏剧化的情节冲突而少了一份揪心的悬念,没有快切疾闪的镜头蒙太奇而少了一份视觉的冲击,没有纷繁复杂的人物对话而少了一份情节的喧闹,一切都在安静的画面镜头之间流过。我们掠去这些表面的形式,能够发现田壮壮对安静的这种自觉追求其实是在彰显一代棋王吴清源大师的精神世界,进而在一定意义上暗含着田壮壮自己对当今社会心浮气躁的状态的一种反抗与搏击,是他对自己的艺术秉性所做的一次更加明确的注脚。
二、精神世界的沉重与轻逸——叙事主体吴清源与作为他者的田壮壮
田壮壮在第十届上海国际电影节上宣传《吴清源》时说,“我没有把吴清源拍成是一个英雄人物,因为他就是一个平凡的人。也正因为如此,他一生对真理和围棋的追求,他的精神境界才是最难能可贵的。”正如前一部分所分析的,《吴清源》里,田壮壮选取一个个散落的镜头片段串起了吴清源传奇而平凡的一生,没有详细刻画他为世人所熟知的精湛棋艺,而大部分篇幅都在表现他的信仰生活所构建的精神世界。这里的信仰包括围棋也包括宗教。
在吴清源看来围棋是不分国界的(几次入日本国籍即是佐证)。是其心灵与精神的外化之物,已然成为他的世界与灵魂,但它并不是影片关注的最终重点,它只是作为吴清源是一个棋手的背景而被交待,仅仅是作为他人生经历发生的基础来介绍。中国棋院原院长王汝南说:“把他(吴清源)作为一个棋人,才有可能发现他的内心世界,发现他的人性、他的迷茫。也能够发现他在那样一个动荡环境中仍然能够保持一个完整的自我的难得。”“我的影片无意阐述围棋究竟是什么样子,而是刻画特定历史条件下的个人。”(田壮壮语)所以影片并没有着重笔墨去表现棋赛,但是这并不影响围棋作为影片创作意境的意象表达。不严格地来说,影片始于围棋。终于围棋。吴清源是一个缄默、羞于对人但却纯粹而超然地追求围棋魅力的有所超越的个体,某种程度上说,围棋就是他的信仰,贯穿于他生命的始终,并在适当的时候支撑起他的精神世界。从开始“能得以修心养神的地方”——精神导师西园寺公毅先生的去世,吴清源坐船回中国加入以“从神那里获得灵魂的根本,互相友善,互相合作,不牵扯党派,不涉及政治,消灭无益之争,实现世界和平”为布道目的的红万字会。到后来因为他夫人的原因加入玺宇教。即使是在战乱中,在东京不太安全的时候,在本因坊赛事(围棋界最重要的比赛)要在广岛继续举行的时候,甚至是违抗老师濑越先生的话,他也依然要留守道场,要专心真理的修业,要放弃他所钟爱的围棋事业。此时对吴清源来说。宗教信仰作为他精神世界的最后支持,给予了他在困境中无限的慰藉与补偿。即使是对于专门骗人钱财的邪教组织玺宇教,他的执着程度也让人折服,所以才会有后来当他被告知他们的信仰精髓与长冈良子(玺宇教的玺光尊)推行的道义完全不同时。他蹲在路边失声痛哭。信仰于他而言,能够撑起他精神世界的支点,能够带来幸福与安宁,能够使其生活充满意义与希望。
田壮壮说:“吴清源能将整个身心毫无保留地投入到让他痴迷的工作中,正因为有这种精神。他才能战胜所有的困难、挣脱生活的束缚。他现在仍然健在,仍然将他的生命融入围棋和他的信仰之中,他的故事相当有感染力。”而吴清源本人也在2003年9月出版的自传《中的精神》中写到:“从物质和精神上去看的话,现代人将重点都放在了物质上,而对精神却看得很轻。过多考虑以物质为中心,是会失去内心的。从‘中的精神’来看,这是严重失衡了。”“人的内心的平衡是不可缺的,但经常因为各种的欲望,变得贪得无厌,人的内心就会失去平衡。”人需要一种独立的精神,需要精神来超越社会和环境的束缚,即在平静中也会有波澜,在漩涡中也能继续追寻,失去精神的力量,生活也将没有意义。而田壮壮则从吴清源身上看到了这种精神,那就是对自己所追求的信仰的执着与矜持。为了获得生命上的调剂与平衡,吴清源从少年时代开始就向往灵境,从信仰寻求滋润与宁静。有数年甚至曾经因为宗教热诚而舍弃围棋,全心追求另外一个世界。对他来说,棋是‘武’的胜负世界,宗教是‘文’的和平世界。他虽以棋名、以棋尊,在宗教的追寻上遭遇过痛苦和失败。但对两者无分轩轾,同样是贯注着“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深情。
从80年代的《猎场札撒》、《盗马贼》,到《鼓书艺人》、《摇滚青年》,又到九十年代《蓝风筝》、《特别手术室》,新千年的《小城之春》、《德拉姆》,从创作的价值取向上看,田壮壮在坚守着第五代的精神理念:描写生命体验,捕捉民族符号;寻找自省,呼唤反思;批判现实,思考民族性格。田壮壮没有迷失在主流话语的森林中,没有被不同序列引向异端,而是虔诚地对待自己的艺术信仰。他将自己个人从历史的经验话语的破裂与消散中获得的震惊体验,用美丽的影像语言进行历史的表述。所以,当作为叙事主体的这样的吴清源遭遇作为电影世界里的他者的田壮壮时,作为观者的我们便看到了没有迷失在主流话语的森林中的电影《吴清源》。
作为一名导演,田壮壮是率真与诚挚的,影片没有夸张吴清源的传奇人生经历,没有隐瞒他曾经迷乱的宗教信仰,他只是把吴清源的人生故事以散点碎片的方式呈现给我们,从头到尾都平平缓缓、徐徐推进;但是作为一名站在现代化背景下的个体,田壮壮对吴清源所拥有的淡定调和的心态和充实的精神世界是尊敬与仰慕的态度。基于这样的一种情怀,他通过自己的镜头语言把生活在现代社会里的人的视角引入其中。虽然这种精神世界已被现代化进程边缘化,但是在超越了岁月的冲刷之后,吴清源所拥有的那种通达、恬淡、休畅的心态以及坚韧而又安然的生活态度,他精神上的纯粹与丰腴令人敬仰而又却步。
《吴清源》力图用“间离效果”唤醒观众自身的主体意识,使得生活在现代社会的人能够拥有更大的思考空间,它对所涉及到的围棋赛事没有着力渲染。而是在它独特的镜语叙事的缝合体系中,彰显出对吴清源坚守自己的精神世界的认同与宣泄。影片把人的生存及其精神世界的“能指”,提升到了导演、观众所感知的“所指”层面上,由此引发出现代社会、现代人在社会结构转型和现代社会变迁中对其自身精神世界的缺场的一种反思与追问。
三、对现代化的镜式反思
社会学家马克思·韦伯提出,“现代化”就是社会生活的全面(工具)理性化。现代化既可以为人类带来巨大的物质财富,同时也为人类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精神震荡,这就是现代化的悖论。现代社会使“生活的丰富性被割裂了,一边是苍白的合法性。一边是丰艳的不合法性”,这种“丰艳的不合法性”忽略人性、忽略思想、忽略人类精神归宿的需求,使人成为“单面人”,这必然造成文明传承的断然缺失和精神世界的极度空虚,这是人类现代化进程所必须付出的沉重代价。
面对现代人在精神困境中的异化之痛和疏离之悲,电影《吴清源》用影像的语言形式所展现的一代围棋大师吴清源对自己精神世界的坚守叩击了我们的思维。使我们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这种思考包括对我们自身现有的生存方式和精神状态。由此,如何从历史与现实两个方面来理解“现代化”的复杂性,如何理解“现代化”与精神世界的关系以及应该如何在现代化进程中坚持自己的精神世界,是隐藏在电影《吴清源》背后的更深层次的问题。在今天,“从现代文明的边缘和底层去反观我们正在被卷入的全球化和现代化的生活意义,对一种假设未被现代文明所浸染的文化精神的咏叹与认同”,并认真审视自己与精神世界关系的人已不多,而《吴清源》将目光投向更为深远的社会空间和更为深层的人的精神状态,并对中国的现代化进程提供了一个参照物。提出了“人应当坚守自己独立的精神世界”的社会命题和人生命题。从这个意义山说,《吴清源》是田壮壮的纪录片《德拉姆》的精神内涵与人生命题的一次延伸与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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