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仁""反"是老子思想的核心,三者同出而异名,共同运作和相互转化为现象。它们既是概念,又非概念,既靠语言说出,但又不停留于此,显现其内在的丰富性和无限性。正如"太初有道",早在伏羲时期就已有道,道先于文字而又靠语言表达,直到春秋时期,老子通过破象立道,象破而道建立,着重讨论了道。老子的《道德经》正是以对"道"的探讨为逻辑起点展开其关于宇宙与人生问题的全部论述。道与象不可分,但又不可成为相同者,那么二者有何关系?而这个关系在《道德经》中表现为:人与外部世界之间的关系,故老子《道德经》中之"道""仁""反"等核心概念正是其倚靠与外部世界的"对话"中获得的理论成果。
一、作为玄妙之门的"道"
"道"是由首和走之旁结合,前者有头脑、思想之义,而后者则有行走、实践之义。二者结合起来,就是人的立身之本。道本身就已包含所固有的万物本性的规律,同时道实现的过程和手段,因而被称作为玄妙之门。在《道德经》开篇中就提到:"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天地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常无"意指以无的立场看待天地变化的玄妙,"常有"也意味可立于有的立场,这表明没有恒长的道,也没有局限的名称,天地万物变化之规律的道不可用常道和常名来定义和言说,这也是老子世界观的总的立场,即是在人与世界的交互的关系,体现人之原初本性与发展的过程。
"道"是世界万物的本源,也存在于万物之间。老子从两方面的区分关系来引出道。其一,人作为思维着的人,在认识论上是用"观"而非"看"的方法来把握道之有与无。因为通过精神体验比仅是用肉眼来看要明白,思想是瞬间的,也可以是恒长的,以思想的不变应对万变的现象。其二,在区分了有与无之后,老子又讲有与无同出一门。"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有与无从本源上来讲是同一,也是"同谓之玄"的玄同而异名。《易经》讲易门,也就是阴阳变换的易之门。这句"众妙之门"同样也是道变化为万物的天门。在天门之上,向内看即为道体,向外看即为道用。道化万物于无形,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哲学,都对这种规律进行了源头和最高范畴的把握。"道"作为无形无象的绝对,通过"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演变为宇宙万物;同样的,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的逻各斯也同样产生万物,万物的变化,无论火的燃烧和熄灭,还是万物的生成和流变,都必须按照常在的"逻各斯"来进行。
在老子的"道"之中,道之存在是自我产生,自我发展,自我表现的。道化生于万物之中,道是客观的,普遍的,循环往复的。首先,道是客观性的,表现为"有物混成,先天地生".道是混沌的客观存在,从天地之间生化出来。其次,道是普遍的,也可表现为"寂兮廖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道的永恒性存在不可改变,但也正因如此,它的普遍性决定了它的包容与无限性,可以蕴含天地万物,作为天地万物的母亲。最后,道是循环往复的,即"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道从起点离开,越来越远,达到一定限度,循环往复地运行。形成自在自为的状态,使万物相互转化,顺应万物"道"之本性。
二、从"天道"到"人道"
"道"要表现其体用一体的关系,也同时离不开体用之区分的分承关系,二者各承其是,既势均力敌在碰撞过程中实现自身,又可从浑然天成之完善的整体。例如《道德经》中第二十五章中提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未尝不可看作是人的天性的源头以及身负的天命来源于天地。而"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法自然"即指在"方"而法"方","圆"而法"圆",即是不违"自然",即"原则"或"方法"的不违。从形而下的经验事物,到形而上的本体,各成其是,都潜藏着人之"道"的表达方式,从天道到人道,从道经到德经,都展示着在生命实践上的独特性与天道的统一。
比如,人道分为两个层面。一个是老子所提倡的顺应天道的人道,另一个是现实中的人道。前者与后者是同一种东西,但又相互承其所是。具体表现为"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有余以奉天下",这即是表现出对现实人道的辩证思考。因为,道生万物,道常在,而圣人所为如果是多余的东西,那么必然会减余补损。就像"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无为不是不作为,而是"无违"的含义,圣人不为多余之事,即在有为与无为之间恰如其分的顺应天道。因此,以天道作为道之本体的逻辑起点,体现出道在万物间广大的显现。而在语言上,它被人部分地表达出来。因为,人的语言一被说出,就有很大的局限性,因此老子认为圣人做的是"行不言之教,处无为之事".最终,人道表现为道之本体价值的逻辑归宿。因而"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中的"为"乃是成为的意思,"己"乃是"天性的意思",不违背自己的天性,这也是天人合一的中点,达到见"大象之无形",听"大音之希声"之境界,因此在所行所见之广袤和精微处,就是与道同化,这样的人在西方哲学中即是知存在之天命的先知,视入井望天的景象,听到曲高和寡的声音,倚靠倾听存在之整体而洞悉生灭,以超越时间空间的限制以达到道。
三、道与人之本性"仁"
老子的仁是道之存在与生成的过程中形成。"天地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老子的仁体现出天之道、人之道的本性,别于伦理道德中的"仁",而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老子所说皆为常识问题,却无往不是从反面来论证。"刍狗"即是草编祭品。在祭拜天神先祖以前,刍狗是不被允许拿来随便使用的,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但为何在祭祀之后,就弃之不用了?其原因就表现为"仁"即是"万物自生自灭".天地让所有生命无不在自我生灭的交替之中。作为圣人,仁就体现在将百姓视为刍狗,就是要让百姓能够做自己的事,体现无为而为。另一方面,因为道之"仁"的目的,世人以"因其无私而成其私"之仁,才能最终回归于天地万物之仁的形而上与形而下的统一之道。我就是作为整体的我们,而我们也能够在这一整体与部分的张力之间实现小我。比如,道有无私的典范,老子认为世间最接近于道的三种事物分别是水、婴儿和女人,分别体现道之仁。
水象征良好的德性,一视同仁,没有分别心。谓之"上善若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善是善于的含义,善利是指:利而不害。水福泽众生,不计得失,从高处流向低处。所恶指向低下,人都讨厌低下,而水的喜好则与人相反,即它有着沟通道与众生的作用,生机源源不断,生生不息。具体来说,水之"仁"体现在,"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水到达之地,不管在量和天时还是诚意上,都是博大与仁爱的体现。
婴儿则象征营魄合一。谓之"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涤除玄览,能如疵乎?爱民治国,能无为乎?天门开阖,能为雌乎?明白四达,能无知乎"?老子认为,婴儿与是"道"生化以来最接近于"道"的存在方式。人的精神和形体从初生开始,就是合一的。虽然身体会经历生老病死之苦难,但在老子看来,唯有身体能够成为灵魂的工具,能够使精神纯洁清明,透过向"仁"从人道归复天道,从而与天地相合一。
女人则象征生命时间和空间的绵延。"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山谷的神妙生生不息,好像非比寻常的母性。是天地的源头,绵长的存在着,用之不尽。母性的生生不息,是道之本体与物理时空层面的确证与反思。"勤"有穷尽的意思。只有在时间和空间上穷尽之后,万物才能绵绵若存,发挥"道"之天地根的本性。其次,老子认为"牝"是高于"牡"的。慈、柔、弱是母性的象征,也是道的功能。老子对辩证规律的肯定"守柔曰强"意味着守柔在时间和空间上合乎自然规律,这种对于力量限制的思想恰恰是与社会现象中崇尚力量的文化相反。
像水一样视万物于平等性质,像女人一样延绵长存,像婴儿一样心处清明,就是老子所比喻的天道之仁的不同体面。水流向低处并清楚污浊显现出"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的特性。作为仁的具体表现,慈、柔、弱不再是不可改变的事物,而是在道自身"反"地推动下转变为更有生机的状态和功用。天地万物都是在无规定性的运动中,万物没有对立和疏离,而是在与天地万物于一体的"有"与"无"的转化中形成相统一的世界。这也是人与现象世界甚至与自我意识无时无刻不处在同一时间空间内表现着,但又瞬息之间彼此按照道之功用地隐退。这也造成一种结果,即每个人享有鲜明独特的个性,也同时在道之运动变化中获得统一。
因此,老子的仁是无时间空间之限制的仁,是万物本性之仁。以不仁为大仁为出发点,没有无私和自私的差别,没有主客体的对立也没有人与世界的对立与统一,天性与道本就为一体。这也说明,老子不反对仁,但对于仁有更高、超越世俗的定义。具体表现为"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仁不以仁义的规定来进行,而是以人以自身符合天性变动着地对话方式来实现人道向天道的通达。仁义不以天道自己施行,反而在人道解释下的天道显示其有限的规定,而这否定性的规定正是赋予天道无上含义的肯定。这都说明,老子以"无"的范畴来消解"有"的范畴,为的是消解作为仁义概念的对立面,这也是从其最高理想来看,是以提倡大道作为行事的准则而非由强制性力量带来的唯一的标准。孔子的"仁"按其本性来讲也是如此,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仁者"里仁"并"安仁",而世俗中的聪明人不能算是仁者,他们不是安于仁,而是要用仁德来谋取利益,所以孔子说"知者利仁"."仁人"常安于"仁道",而不是固执于外在现象为其所迷惑。
四、论道之"反"动
道之"反"发生在道冲之间,老子所讲"道冲","有""无"本就不是完满的,它们有两种存在方式,中观之用,由有及无。"持而盈之,不如齐己".就意味着,老子认为"不满",适可而止才是符合道的法则,"道冲"是在不完满的地方才可能发生的,一旦完满了,也就不动了。正如"天地之间,其诱橐龠乎"?橐龠是风箱的含义,看似有用的风箱,实际上发挥其功用的是它"无"的部分,而"有"的部分是其利的部分。"无"相对于"有",是相辅相成,不断转化的。因而在老子的世界观中没有绝对性的标准,只是把人们认识内的内容解构出来,从而建构出一套辩证与流动的认识,肯定语言表达之上的本源意义。就像老子所认为社会没有绝对的公平,而只有实现公正的途径和手段,这种途径和手段在他看来就是道之反的力量与道之用的柔弱。柔弱是道的一体两面,人的可能性和局限性也就体现在反和弱的变化,有与无的交替之中,强与弱,高与低,母与子,老与幼这些相伴而相对的概念,都只是道在本质和现象界的具体表现。有与无通过人与世界的对话被指派给了具体概念,而概念的指向功能而得以成其所是,并把它扩大开来,同时向着另一个端点发展,同时伴随了其本性的迁移,包括在量和质、时间和空间的变化。由此,在结果的显现中,道又表现为不断转化为反者和弱者穿流于世界中,而人在万物生灭变化整体中的部分也蕴含着道之本性并按照道的要求,构成一个不断变化着的宇宙万物的有机体,在不断涌现和隐退中生成。即是在这种反向的差异中涌现出同一,而这种同一并非是形式逻辑中的自恰性或矛盾性,而是作为有关万物合乎本性的善的同一。
五、小结
和西方传统文化中强调自我超越不同的是,老子侧重于直观与理性认知的互动性,通过"言象互动"而进入形而上的境界;而西方哲学家,比如赫拉克利特侧重理性认知的支配性,通过"言说"而进入形而上的境界。不同于西方追求本源的方式,即通过批判主观意见而寻求客观真理的斗争,老子的道强调人的认知本性的原初的澄明和彰显,因而没有强制、压迫的立场。而"道""仁"与"反"等核心概念之逻辑上的关联构成老子哲学体系之基本理论框架,从玄妙之门看"道"生灭万物,一切都是合乎道的运转。通过对于道的含义的进一步解构,从人与非人的不同立场的切换,从经验立场到回归于形而上学的本源世界,反映的是世界的永恒性与无限性。由此,破象立道并不反对人顺应天性的行为,反对的是人在现实中过度的痛苦与欲望。强调人需要具备为己之"仁",从人之"仁"再到万物之仁的普遍秩序,通过人与世界对话来发展为普遍的道。道存在于万物之中,不主宰万物,只是起到了变化和调和之用。只是将"反"与"弱"上升到有与无存在的意义,奠定了老子辩证的思想体系。
参考文献
张廷国2004《"道"与' 逻各斯":中西哲学对话的可能性》,《中国社会科学》 第1期。
黄梓根、黄建新2009《论孔子仁与老子仁的相关性》,《湖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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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道德经》中“道”“仁”与“反”的思想研究》来源:《汉字文化》,作者:魏新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