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本博司是这个时代最令人敬佩的摄影家之一。他的摄影主题来自对艺术、历史、科学与宗教的诠释,是对东方哲学思想与西方文化的完美结合。”——这是哈苏国际摄影奖对2001年度获奖者、日本摄影家杉本博司的评价。他的作品创下亚洲当代摄影拍卖的最高纪录,尚无人能够超越。英国泰晤士报公布的20世纪最伟大艺术家排行榜中,他是日本4位上榜艺术家中唯一在世的摄影家。他充满东方哲思的观察世界和思考问题的方式,将观念与摄影艺术完美结合的独到“造像”方式,对于“时间、记忆、生命”等宏大课题的探讨,都十分具有研究探讨价值。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杉本博司之所以能够创作出这么多震撼人心的作品,背后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
见证生命更迭的大自然是杉本博司的创作着手之处。杉本博司曾说:“真正的美丽,是可以通过时间考验的东西,能够耐受这些而留存下来的形与色,才是真正的美丽。”大海从人类诞生至今,便一直存在,无论时代更替,人事变迁,大海波澜不惊淡然一切,也正是杉本博司认为的“真正的美丽”。
杉本博司确信自己所拥有的记忆,一种来自远古甚至全人类共有的记忆,那便是对大海的记忆。大海对于杉本博司来说,是他自我意识的起源。当他平生第一次看到大海时便产生了亲切感—一“感觉在我的童稚之心中,有什么东西从久远的梦境苏醒过来,我意识到我在俯瞰自己,我化为这风景的一部分,我的人生就从此刻开始了。”杉本博司在那之后的40年里,拿着大画幅相机,踏访世界各地去拍摄大海的照片,创作了《海景》系列作品。现代人可以看到与古人所见相同的风景吗?一望无垠、绵延至今的大海给了杉本博司答案。
在《海景》系列里,杉本博司抹去了大海的地形特征,仅仅通过一分为二的水和空气组成画面。《海景》系列作品当中的大海画面看起来都很相似,只留一片浩浩荡荡、包容万物的汪洋大海,而正是这看似如常的海景,却和古人看到的海景别无二致,诉说着来自远古、能引起全人类共鸣的记忆。
杉本博司在美国纽约留学期间,为了生计,曾开了一家古董店做古董商,贩卖日本古旧美术品。杉本博司本人非常喜欢收藏古董,对于自己购买的古董有着深入的研究,探寻古董背后的历史故事。在这一过程中,杉本博司往往有新的发现并从中获得创作灵感。古董穿越千年流传至今,携带着历史与时间的血脉来到现代人的眼前,这也正是杉本博司追寻远古记忆的另一种方式。
时间是摄影当中讨论最频繁的一个方面,摄影往往被定义成对时间的捕获。著有《明室》的罗兰·巴特认为,时间是摄影最感人至深的一面。摄影的精髓将会是“曾在”,杉本博司利用曝光时间的延长,用照相机去捕捉动态的时间,创作了《剧院》系列,证明了照相机的“观看”与人眼的不同,用另一种方式让时间变得可以感知。观者只能看到充满光亮的一个白色矩形,但它却记录了电影持续的时间。
在《剧院》系列中,电影图像缺席了,但照片是在场的。通过电影的死亡,为照片赋予了生命力。电影画面的转瞬即逝与剧院环境以及作为无物件的照片的永久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通过杉本博司的照片,人们意识到相机可以营造出肉眼无法观看的一种时间体验。《剧院》系列之所以成为经典,就是因为探讨了摄影与电影这两种相似却又不同的媒介之间的关系。如果说摄影是一个点,那么电影则是一条线。摄影让时间“不朽”,而电影让时间“流动”。摄影和电影具有技术上的相似性,但照片不可分割地属于过去。而电影似乎始终在当下来呈现——也就是观众在观看的当下。“摄影的语汇仿佛一张悄无声息的长方形纸片,远比电影的语汇小得多,摄影语汇没有固定的持续时间,它取决于观者凝视行为的长短。而电影语汇的时间安排是导演事先决定的。”
“时间”这一概念,是杉本博司喜欢思考和探索的创作主题。杉本博司上小学的时候,母亲带他第一次去电影院看了电影《野玫瑰》。电影院的奇妙氛围深深地烙印在小小的杉本博司心中,杉本博司认为看电影和做梦这件事十分相似,都会在观看中投入身心忘却自己,那种身临其境的感觉,能让人们短暂忘记日常生活中的倦怠,遨游在另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自从电影有声化以后,电影的全盛时代到来。在西方,看电影和宗教活动对于人们来说是相近的大事。一到星期天,人们便盛装打扮和家人一同前往电影院观看电影。当时美国的电影院剧场内部装饰几乎都会加入宗教建筑的元素:有的像埃及神殿,有的混合阿拉伯与希腊的风格。观众开始入席时,剧院会奏响庄严的大型管风琴音乐,歌舞团的女孩会献上舞蹈。整个交响乐团随着活动舞台从地下升起,可以说,当时看电影像宗教活动般神圣,置身这一切身临其境体验的杉本博司,萌生了将电影拍摄成照片的想法。他决定让相机模拟人眼,让相机也观赏一部完整的电影。令人惊讶的是,经过长时间的曝光,一帧帧美轮美免的电影画面最终化作照片上一格格长方形的银白色发光体,充满着空洞与虚无的哲学玩味。
扎比内·克利贝尔主张:“电影让死者回到了活着的状态,让身体恢复到了时间当中,而摄影因为其静止状态,保持着死者作为已死者的记忆。”摄影的本质与记忆和死亡的关系也在《剧院》系列中被讨论。“若是把人类的眼睛和相机的构造相比,晶状体就像镜头,视网膜是底片,瞳孔则好比光圈,那快门是眼睛的哪个部位?没有快门装置的人类眼睛,必定只能适应长时间曝光,从落地后第一次睁开双眼的那刻起,到临终躺在床头阖眼的那刻为止,人类眼睛的曝光时间就只有这么一次,人类一生,就是依赖映在视网膜上的倒立虚像,不断测量着自己和世界之间的距离吧。”相机虽然会记录但是没有记忆,人眼虽然不能铭记看到的每一帧画面,但是却能够将重要的时刻封存在内心。人类发明摄影术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在与时间做赛跑,想要留住值得珍藏却又稍纵即逝的每一刻,但是相机终究只能攫取那关键一刻,在时间洪流的长曝光下,能够留存下来的,便是人类的记忆。
“照相机是摄影师身体的扩展,机械眼是人眼的延伸,通过相机来观看的经历和摄影实践的习惯影响了我们观看的方式,相机可以理解成众多‘修补术’机械(电话和电脑)中的一员,我们把这些机械当作我们自己身体的延伸,这些机械也改变了我们的身体参与这个世界的方式,通过相机观看与不通过它观看是不同的,自从有了摄影以来,观看成了一种改变了的实践。”“摄影从来不是一种媒介,而是很多种媒介。”杉本博司对摄影的探索,为摄影扩展了多种可能性。
杉本博司被誉为“摄影哲学家”,其作品具有很强的哲学思辨性,在摄影领域独树一帜。他的个人成长经历、日常兴趣爱好、文化教育背景,都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的艺术创作过程。杉本博司不太喜欢自己作为摄影家这一身份的印象标签,“我讨厌被人当成摄影家,一旦被称作摄影家,心里总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照相机装置的一部分,有种被动了洗脑手术变成机器的感觉。”诚然,杉本博司的作品大多并没有被摄影这一媒介表达方式所拘束,反而凭借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将摄影作为一种“装置”与观看的手段,表达自己对于时空、记忆、历史和人类意识起源的思考。
作者:秦嘉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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