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的前 3 天,也就是 9 月 16 日,我和我的老伴李淑英一起到北京医院去看望已住院多日的于光远同志。看到他安静地躺在床上,虽然口鼻戴着呼吸机、闭着眼睛不看人,但他的神志还是清楚的。护工在他的耳旁说“:您的老部下李成勋来看您啦!”于老还点了两下头。我看到后感到欣慰,对他的生命力很有信心。在向护工和医生了解了他近日的病情后,得知并无大碍,我们就放心地告辞了。不料,到了 19 日晚上,于老开始发高烧,健康状况日益恶化,直至 26 日凌晨 3时 42 分便与世长辞了,享年 98 岁。我万万没有想到 10 天前的一别竟成永别!
一 于光远 1915 年 7 月 5 日生于上海。他在青年时代就追求社会进步,心怀救国救民的志向。
他是发生在 1935 年的“一二。九”爱国学生运动的积极分子,当时他在清华大学物理系读书,随即又参加了平津学生南下扩大宣传团,参与抗日救亡团体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的发起和组织,义无反顾地走上了革命道路。1937 年 3 月他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于老是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党员、着名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经济学家、哲学家、原中央顾问委员会委员、原国家科委副主任、中国社会科学院原副院长,还担任新乡学院总顾问等多种社会职务。
于老是当代中国最有影响的经济学家,他和苏星主编的《政治经济学》高校教科书,哺育了一代又一代青年学子。粉碎“四人帮”以后,1978 年,他参加了中共中央工作会议,并列席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他组织并参与邓小平在中央工作会议上的讲话稿《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等重要文件的起草,为全会的胜利召开作出了积极贡献。改革开放以后,于老更加精神焕发、竭力奉献智慧和能量。
1979 年,适应改革开放的需要,他倡导和指导编写的经济学教材《中国社会主义经济问题》,流传甚广。1980 年,为探索经济体制改革的动力,他组织并推动了社会主义生产目的的讨论。并于 1981 年出版了他的《社会主义生产目的的十三篇文章》。这次讨论进一步解放了思想,人们认为其意义是重大而深远的。1985 年,他撰写出版了《论我国的经济体制改革》,系统阐述了所有制形式和结构改革是经济体制改革核心的理念。为了使改革更符合中国的国情,1988 年他撰写出版了《中国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经济》专着。为了找准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的目标,1992 年,他撰写出版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主体论(札记)》一书。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他在经济理论层面有力地推动着我国的经济体制改革。与此同时,他还与时俱进、坚持研究政治经济学社会主义部分理论。从 1981 年到 2001 年,20 年间先后撰写出版了七卷《政治经济学社会主义部分探索》。
于老对经济学这一大学科的研究和贡献,远不限于政治经济学而是扩展到各种产业经济学和专业经济学,其中有:生产力经济学、经济发展战略学、技术经济学、国土经济学、环境经济学、教育经济学、旅游经济学、灾害经济学等。2003 年,他以 88 岁高龄还撰写出版了《我的“四种消费品理论”》专着。
于光远同志不仅是一位杰出的涉猎广泛的经济学家,他还是一位有影响的哲学家,特别是在科技哲学方面贡献颇多。他参与了恩格斯的哲学名着《自然辩证法》一书的翻译;他担任《中国自然辩法百科全书》的主编;他组建了中国自然辩证法研究会并出任会长;他还培养了一批出色的自然辩证法专业的研究生。
于老对学术的贡献也不限于经济学和哲学领域,他对于科学社会主义、政治学、社会学、教育学、心理学、党史以及图书馆学等学科都有所研究,发表过不少独到见解。他自称是个“杂家”,学界则公认他是一位“百科全书式的大学问家”.于老不仅自己潜心为学,而且它还面向社会千方百计组织推动学术研究。他提倡和组建了中国马恩列斯着作研究会、中国生产力经济学研究会、中国技术经济研究会等;他还倡导和创办了《自然辩证法通讯》、《经济学周报》、《经济效益报》等一大批学术刊物和报纸。
可贵的是于老在长期从事科学研究和组织学术活动的实践中还形成了自已独特的学风和人生哲学。他对人常讲的是:“为人民事业生无所息”、“独立思考只服从真理”、“正道直行”、“重节轻位”和“服务万岁、创造万岁”.他请人给他篆刻了两枚印章:一枚是“创造万岁”,另一枚是“服务万岁”.我认为,这两枚印章就是他一生的写照。他追求创新,他的一生就是学术理论创新的一生;他无私服务,他的一生就是服务社会的一生。他之所以名扬四海和广泛受到人们的尊重,都源于这两个基点。
为了以创新促服务和为服务而创新,他坚持深入实际。改革开放初期,在北京他每个周日都去郊区调研,及至年老行动不便以后,他在战胜癌症的情况下,还坚持“坐轮椅走天下”.2004 年,他以89 岁高龄还坐轮椅去了 23 个城市搞调研。他曾说:“我的学问是坐出来的,同时也是走出来的。”于老的不懈追求精神多么动人啊!
二 于光远是我的良师,从做学问到干事业,他给予我的影响太大太多。我直接和间接同他接触已有 60 多年之久。1951 年夏,我在平原省新乡专署粮食局工作时,由于手部受伤不能执笔,每天上班只能阅读书报,这使我有机会学习了他在解放区写的《论调查研究》一书,从中不仅使我懂得了调查研究对于贯彻政策的重要意义,而且懂得了什么是“算术平均数”和“加权平均数”等调查统计的方法。光远同志是人大的兼职教授。1959 年,我在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系读三年级时,笫一次见到光远,还听了他的报告。在报告中间休息时,我向他请教一个问题,他很敏锐地反问道:“你一定是看了苏联学者 xxxx的文章吧?”1961 年下半年,正处于暂时困难时期,为了从理论上总结“大跃进”的经验教训,光远同志作为中宣部负责理论工作的部门领导到人大召开座谈会,每周三下午开会,一连座谈了 10 次。我当时作为一个青年教师,尚未开课,领导上要我每次都参会并做记录。一次我就如何认识规律的客观性问题发了言,于老在最后总结讲话时,还针对我的发言强调了对规律的客观性不容质疑。后来为指导人大经济学系编写教材,他还多次来人大开会听取讨论。他强调要编好教材就一定要多准备“各种砖瓦”(信息资料)。
粉碎“四人帮”以后,为了拨乱返正,于老建议教育部重新编写高校政治经济学教材,于是教育部政教司就从各大学借调教师组成编书组,在于老指导下开始编书。我也从人大借调过来参加编书组。书名定为《中国社会主义经济问题》,共分 11章。从书名到全书体系结构都由于老确定。这本教材 1979 年出了第 1 版、1982 年出了修订版。由于这本书切中时弊、满足急需,第 1 版推出之后就销售了 600 多万册,加上 2 版后的销量,总销量当在1000 万册左右。如此大的发行量是十分罕见的。这主要得益于于老的指导。
1979 年,为了研究和推进经济体制改革,中央财经委建立了四个调查研究组,光远同志被任命为理论方法组组长,包括我在内的编书组成员都被转调到理论方法组工作。在这里有更多的机会同于老接触。
为了进一步肃清“四人帮”的思想影响和探求经济体制改革的路径,光远同志领导的理论方法组,组织了多次全国性的讨论会。其中有按劳分配讨论会(在北京)、社会主义生产目的讨论会(在北京)、城镇集体所有制讨论会(在沈阳)、社会主义生产资料所有制结构讨论会(在成都)。除按劳分配讨论会外,我都担任大会简报组组长。负责把大会讨论的情况通过《简报》反映给光远同志,再把光远同志的要求通过《简报》传递给与会者。
为了帮助广大干部更新观念、改善知识结构,光远同志从 1981 年底开始拟提纲到 1989 年河南人民出版社出版合订本,前后用了 8 年左右的时间,组织撰写《社会主义经济建设基础理论》大型着作(起初书名为《社会主义经济建设常识读本》,由江西人民出版社出版)。从书名、体系结构到主要论点都由光远同志确定,有些章节甚至由他亲自执笔写出样板。全书分为 8 部分,50 章。我自已执笔或与别人共同执笔完成了 4 章。光远同志指定我负责编书组的组织联络工作,并希望我组织 100 位作者参加此书撰写。后来受全书框架的局限,只组织了 44位同志参加。这些作者由于受光远同志的薰陶,其中不少人后来都颇有成就和影响。
在撰写《社会主义经济建设基础理论》的过程中,中共中央作出了《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的决定》。
为了深入理解和贯彻落实这一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决定,光远同志又组织部分《基础理论》的作者撰写了《我国经济体制改革的基本问题:理论。内容。意义》一书。书中扉页上标明:“受主编于光远的委托,由李成勋负责全书统稿工作”.这种对中青年的信任和放手是我所感念的。
光远同志在学术上对我教诲和影响最大的是关于发展战略学的研究。光远同志 1981 年 2 月发起召开“经济社会发展战略问题座谈会”,每两月一次,起初都在人民大会堂举行。他以座谈会发起通知的形式,发表了他的题为《经济、社会发展战略 - - - 一个应该研究的重要问题》的首篇发展战略论文。随后他又先后出版了 3 部有关发展战略的论文集。我为他讲的战略研究关系到国家前途、民族命运的重大意义所撼动,8 年中 46 次座谈会(从 1982 年开始这个系列座谈会纳入两月一次的经济学活动周内),我会会必到。这个战略座谈会不仅讨论宏观战略,各省市还都争先恐后地将他们的地区战略规划提交会议讨论。发展战略研究的学术价值和实践意义使我决心除《资本论》外将把“经济发展战略理论与实践”作为我的一个研究方向。
光远同志对我研究发展战略的想法颇为支持,并希望我能够写出专着。在光远同志的影响下,1989 年我终于出版了国内首部《经济发展战略学》。此后,我进一步设想把经济发展战略学建设成为一个小学科。我把这一想法告诉了光远同志,并列出一个学科建设的框架当面交给了他。他很小心地把我写的东西放在他的书包里。在我 1999年出版《经济发展战略学》第 2 版时,光远同志在为这本书的题词中写道:“不仅要研究战略,而且要研究战略学,后者是在总结前者的基础上建立和发展起来的,并对前者起指导作用,前者又将进一步充实后者。这样的话说起来不难,但是实践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了,要多动脑筋。我本人也愿同此书作者和读者共勉。”这是光远同志对我的一个有力鞭策。
2009 年,我在出版第 3 版《经济发展战略学》的同时,又出版了《区域经济发展战略学》。光远同志以 94 岁高龄为这本书题了词:“要重视区域经济发展战略学研究”.2012 年我又出版了《企业发展战略学》。眼下正在研究产业发展战略理论与实践,争取将来也能出版专着。我决不辜负我们在实现“中国梦”历程中国家和社会对发展战略学的迫切需求,也决不辜负光远同志在世时的多年期望,我一定排除各种困难,将经济发展战略学这一小学科初步架设起来,以便为后人的深化研究打下基础。
三 我 1934 年出生在河南获嘉县,1951 年调到北京工作后,改革开放前只回过一次故乡,但对家乡十分爱恋。1983 年 12 月 17 日《经济日报》公布了全国第三次人口普查的数据刺痛了我的心。数据表明:到 1982 年底,全国每 10 万人中具有大学毕业文化程度的人数排在倒数第 1 位的竟是我的家乡河南省。中华文化发祥地、全国 8 大古都拥有 4个的河南省怎么会是这样呢!我作为一个河南人对于改变这种状况又能作些什么呢?经过反复思考和调查研究,决心为家乡创办一所大学,以缓解河南高教落后的状态。这对于一介书生来说,谈何容易!我把自已的想法告诉了于老。于老深表理解和支持。过后,他在经济学界的一次大会上还讲道:“我国高教事业发展不平衡,河南、河北和山西三个历史悠久的省份,没有重点大学、没有一级教授、没有学部委员,是个三无地区,是个锅底、是文教洼地。但是,最近有热心家乡教育事业发展的同志,想在河南创办一所大学,这就很好!”
要在家乡办大学,地址我选择了新乡,并得到新乡地、市领导的支持,但还必须争取省里领导的认定。时任河南省长的何竹康同志在信中曾答应接见我,但总是因为忙安排不下来,于是我便求助于老。于老很爽快地答应致函何竹康介绍我去拜见他。信中写道“:竹康同志:在京西我们互通电话时说起,马列所李成勋同志热心在新乡办学的事,他准备不久到郑州走一趟,商量这件事,希望我再写封信把他介绍给你 (我想他是和你没有见过面),因我二十四日就要去贵州,所以先写这封信留给他,让他带着来见你。”又写道:“关于河南教育问题过些时候再和你联系,在空军招待所同刘杰同志(时任河南省委书记)简单地说过几句。敬礼!于光远。”过了不久,我拿看于老的信到郑州很顺利地拜见了何竹康省长。何省长当面表示支持我为家乡为大学的设想,并问我:“你能不能来担任校长?”
同时,我向国家教育部申请在新乡办大学的事,在教育部接到我的申请报告 16 天之后即1984 年 10 月 15 日也批下来了。批复中写道:“您为了加快中原地区高等教育事业的发展,决心以改革精神,少花钱,多为四化建设培养人才的精神我们是支持的。”并且核示“先办一所专科职业大学”.经过我此后的进一步运作、特别是新乡市、河南省党政领导的鼎力支持和筹措,1985 年 4 月 19日,新乡市委、市政府在市委礼堂正式举行了平原大学成立大会。于老出席了这个具有历史意义的大会并作了报告。在成立大会上,市委、市政府聘请于光远同志为平原大学总顾问、我被聘请为名誉校长。一个新型大学平原大学正式诞生了。
平原大学成立后,于老仍时刻关心着支持着学校的发展。他在出席平大的成立大会后,又先后3 次来平大视察和调研。每次来必演讲、必开座淡会。不仅如此,他还先后在《平原大学学报》上发表过 13 篇文章。据我所知,他对任何一所大学也没有如此厚爱过。他年事已高,事情又那么多,他哪里有时间写文稿?据我长期观察,他的时间完全是“挤”出来的。他的行为格言是“:无时不思、无日不写”.他随身带着纸和笔,就是坐在主席台上开会,他也在俯首命笔。我亲眼看到,在他参加平大成立大会后回郑州的路上,坐在火车上还给《河南日报》写了一篇文稿。他的这种勤奋和拼搏精神怎能教人不钦佩!
2002 年底,新乡市委、市政府为解决经济社会快速发展与高层次专门人才十分短缺的矛盾,根据国家教育部整合优化教育资源的指示精神,在省政府指导下,作出了将有半个多世纪办学历史的新乡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平原大学和成立于1980 年的新乡市教育学院三校合并申办本科层次新乡学院的决策。合并升本是个十分复杂和艰难的任务,我目睹并参与了这个过程。于老因体力不支不可能去运作具体事情,但他也为合并升本很机智地献出了他的智慧。我们在他的示意下,少走了弯路,提高了工作的有效性。经过三校同志数年的共同努力,国家教育部在严格评审的基础上终于在 2007 年 3 月批准了设立公办全日制普通本科高校新乡学院。这一令人兴奋的结果也包含了于老的心血。
新乡学院获准组建时,光远同志已经92 岁高龄,但他仍然关心着学校的发展,每年都听取校领导关于学校发展情况的汇报,每年他都将自己一年的健康与工作情形书面告知学校。如今他走了,永远地告别我们了,这使得我们何等的悲伤!
于老的离去,学术界失去了一位百科全书式的大师,社会失去了一位改革创新的领军级人物,党失去了一位忠实的坚强战士,我失去了一位难求的良师!
于老,您安息吧!我们永远怀念您!您的创新与服务精神将永垂青史!